心莲并蒂
离开悬空山废墟,哪吒并未如往常般急于寻找下一个征伐目标。他揽着疏影,血色流光掠过云层,最终落于一处僻静的山谷。谷中有清泉流淌,灵气虽不极盛,却难得清幽安宁。
他松开手,疏影静立一旁,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沉默。并非尴尬,而是那共历过往洪流后,心魂俱疲却又通透非常的宁定。
哪吒的目光落在疏影依旧苍白的脸上,金瞳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那些他曾弃如敝履的凡情痛楚,经由石壁重现,再由她纤细却坚韧的灵体承负转化,此刻在他心中激起的,不再是纯粹的暴戾与排斥,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痛楚、恍然与……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洪流。
他忽然伸出手,指尖并非凝聚力量,而是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轻轻触向疏影的心口位置——那里,是道侣契所在,亦是她承纳所有苦楚的核心。
指尖触及的刹那,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通过那紧密无比的连接,哪吒不再是模糊地感知,而是无比清晰地“看”到了——那片浩瀚无垠、冰冷沉寂的灵髓之海。海中沉淀着的,全是他过往的愤怒、绝望、委屈、孤独……每一滴都沉重如铅,冰冷刺骨。而此刻,这片死寂的苦海深处,竟因他方才的共情与了悟,悄然生出了一丝极微弱的……暖意?
那暖意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如同万古寒冰深处孕育出的一粒火种,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光与热。
与此同时,疏影也感受到了他那触碰中蕴含的、不再是审视与探究,而是某种笨拙的、试图理解的意图。她冰寂的灵海因那丝外来的“暖意”而泛起细微涟漪,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与悸动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无法维持一贯的清冷。
她抬眸望向他,眼底冰雪消融,露出一丝罕见的无措与迷茫。
哪吒的金瞳牢牢锁着她,那指尖传来的、属于她的冰冷与那丝微弱暖意交织的感觉,让他心脏莫名收紧。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不擅言辞,只哑声挤出三个字:
“……很疼吗?”
一直以来的承负,他一直知道,却从未真正问过。如今亲眼“见”到那片为他而存在的苦海,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疏影微微一怔,随即缓缓摇头:“习惯了。”声音轻得像山谷里的风。
但这三个字,却比任何哭诉都更让哪吒感到一种窒闷的痛楚。他指尖微微用力,仿佛想将她心口那无尽的冰冷揉散。
“以后……”他拧着眉,搜索着词句,“不必全由你担着。”
疏影眸光轻颤,看着他难得流露出别扭与认真的神情,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暖石,涟漪层层荡开。她轻轻抬起手,覆上他按在自己心口的手背,冰凉触碰冰凉,却奇异地生出一点温存。
“道侣契下,本就同担。”她轻声道,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而且……如今,似乎不同了。”
是的,不同了。那片苦海虽在,却因他的“看见”与“理解”,不再那般绝望窒息。而那丝新生的暖意,正悄然改变着一切。
哪吒感受着她手背的冰凉与细微的颤抖,再看她清冷容颜上那抹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柔和光晕,心中那躁动翻涌的情绪忽然奇异地平复下来,化作一种深沉而坚定的宁静。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指尖完全包裹在掌心。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两人静静立于山谷清泉之畔,红衣与白衣交映,杀戮与净化的气息不再冲突,反而如水**融般和谐流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安宁。
许久,哪吒忽然道:“就在此处,暂歇。”
不是询问,而是告知,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征询意味。
疏影唇角极微地弯了一下,几乎看不见弧度。
“好。”
山谷清风拂过,带来远处野花的淡淡香气。戮世之刃与承痛之莲,于千帆过尽后,终得片刻静谧。心莲并蒂,情根暗生,虽前路或有风雨,然灵魂既已相依,便再无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