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平静（如果单方面的殴打和骂骂咧咧能算平静的话）的日子没过两天。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山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哪吒刚把我从一场“躲避突然从天而降的火球”的训练里拎出来，正拧着眉挑剔我刚刚某个鹞子翻身不够利落。
忽然，他话音一顿，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向天际，红瞳骤然缩紧，周身那股懒散戏谑的气息瞬间敛去，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般冰寒锐利。
“啧，阴魂不散。”他低声咒骂一句，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起初什么也没看见，但很快，几个细小的金点出现在灰暗的天幕上，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伴随着隐隐的风雷之声和令人心悸的法力波动！
是天兵！而且看这架势，绝非之前那些杂兵！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脚冰凉。
哪吒一把将我拽到身后，动作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火尖枪嗡鸣着出现在他手中，烈焰吞吐，映亮了他紧绷的侧脸。
“躲好。”他头也不回地命令，声音冷沉，“来的不是杂鱼，是塔座儿手下专门咬人的疯狗。”
话音未落，那数道金光已至眼前，悍然落地！强大的冲击力震得地面一颤。
来者共有五人，皆身穿制式金甲，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法力浑厚凝实，为首一人手持一柄青光流转的长戟，戟尖直指哪吒。
“三太子，”那持戟天将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奉天王敕令，请您回天庭受审，并交出身边鼠妖。”
哪吒嗤笑一声，火尖枪挽了个枪花，红瞳里戾气翻涌：“李靖是没人可用了吗？派你们几条只会听令的狗来吠？”
“三太子慎言！”另一名天将厉声道，“您触犯天条，勾结妖孽，盗取蟠桃，罪证确凿！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等无情！”
“无情？”哪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嚣张至极的弧度，“就凭你们？”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毫无预兆地，火尖枪化作一道撕裂阴霾的赤红闪电，直刺那持戟天将面门！速度快到极致！
那天将显然也非庸手，长戟一格，金光爆闪！
轰——！
两股恐怖的力量对撞，气浪翻滚，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战斗瞬间爆发！
其余四名天将立刻结阵，手中法宝齐出，金光符咒如同天罗地网，朝着哪吒笼罩而下！他们配合默契，攻势凌厉，远非之前那些散兵游勇可比！
哪吒陷在阵中，红衣如血，火尖枪舞得泼水不进，混天绫如怒龙翻腾，硬生生扛住了五名精锐天将的围攻！烈焰与金光疯狂对撞、湮灭，爆鸣声不绝于耳，整个山头都被恐怖的法力波动撼动！
我缩在他之前把我甩过去的巨石后面，看得心惊肉跳。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哪吒与这个级别的对手死斗。他依旧强悍，依旧嚣张，但那五名天将显然极有章法，攻势连绵不绝，不断压缩着他的活动空间。
一道金色的缚神索如同毒蛇，趁着哪吒格挡长戟的间隙，刁钻地缠向他的脚踝！
“小心！”我失声惊呼。
哪吒猛地旋身，火尖枪下压，精准地挑开缚神索，但另一侧一道凌厉的剑光已劈至他肩头！
他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用混天绫一挡！
嗤啦！
混天绫被剑光割裂开一道口子！虽然瞬间弥合，但哪吒的身形也因此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
那持戟天将眼中精光一闪，长戟猛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化作一道巨大的戟影，携着开山断岳之力，当头劈下！时机刁钻狠辣至极！
“哪吒！”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眼看那戟影就要落下，哪吒却突然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没有硬接，也没有完全闪避，而是猛地将火尖枪往地上一插！双手急速结印！
“禁！”
他一声厉喝，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红芒！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烈焰的复杂符文瞬间以他为中心扩张开来，将五名天将连同他们的攻击猛地笼罩进去！
五名天将的动作骤然一滞，仿佛陷入了泥沼之中，那惊天动地的戟影也凝固在半空！
但哪吒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施展这强横的禁制对他负担极大！
“走！”他扭头，朝着我的方向嘶吼，红瞳里是从未有过的急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愣住了。
走？他让我走？在这种时候？
那持戟天将虽然被禁制所困，却仍能说话，他死死盯着哪吒，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强开‘赤焰莲心禁’…三太子，你果然与这妖孽…”
“闭嘴！”哪吒暴喝打断他，禁制光芒剧烈闪烁，显然支撑得极其艰难。他再次看向我，眼神几乎是在驱赶：“滚！别碍事！”
我看着他嘴角刺目的鲜血，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支撑着禁制的手臂，看着他红瞳里那抹从未有过的、因我而生的急切…
一直以来的恐惧、犹豫、彷徨，在这一刻，被某种更汹涌的情绪彻底冲垮。
我不能走。
我走了，他怎么办？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光了所有理智。
我猛地从巨石后冲了出来！
“你出来干什么！回去！”哪吒目眦欲裂。
我根本听不进去。体内那点被他生生淬炼出来的妖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我学着之前他教我的、最笨拙也最拼命的方式，将全部力量灌注于双腿，像一道金色的、微不足道的流星，不管不顾地撞向离我最近的那个、正在努力挣脱禁制束缚的天将！
那天天将显然没料到我这只“蝼蚁”敢主动攻击，猝不及防下，竟被我撞得一个趔趄，虽然立刻反手一掌将我拍飞，却也打断了他们合力挣脱禁制的节奏！
“噗——”我重重摔在地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五脏六腑如同移位般剧痛。
“小畜生！”那天将怒骂。
“蠢货！！”哪吒的骂声同时响起，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几乎撕裂的腔调。
他看到我吐血，那双红瞳瞬间赤红如血！周身烈焰轰然暴涨，竟硬生生将摇摇欲坠的禁制又稳固了几分！
“你们…找死！”
他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凶性的困兽，不再顾及消耗，火尖枪爆发出焚尽一切的恐怖威能，混天绫如同疯魔的血蟒，不顾一切地朝着五名天将发起狂攻！
那五名天将没料到哪吒会因我而突然爆发，更没料到我这只他们眼中的蝼蚁竟敢扑上来咬一口，阵脚顿时有些乱。
趁此机会，哪吒枪出如龙，一枪逼退持戟天将，混天绫猛地卷住另外两人狠狠对撞在一起！禁制的光芒也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反噬之力让他又喷出一口血，但他毫不在意，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最后一名天将身前，在那天将惊骇的目光中，燃烧着烈焰的手掌直接穿透了金甲！
“呃啊！”
惨叫声中，那天将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山壁上，生死不知。
剩下的四名天将脸色剧变，显然没料到哪吒凶悍至此！
持戟天将眼神一厉，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是一个小小的、金光闪闪的玲珑宝塔模型！
虽然只是仿制品，却散发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属于李靖本命法宝的威压！
“镇！”他一口精血喷在小塔上，那小塔骤然放大，朝着哪吒当头压下！
哪吒瞳孔一缩，刚要动作——
一道金色的、微弱却决绝的身影，再次不要命地扑了过来，用尽全部力气，狠狠撞在那持戟天将的手臂上！
是我。
那放大的金塔微微一偏！
就这瞬息的机会！
哪吒的火尖枪已如毒龙般刺到！
噗嗤！
枪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持戟天将的胸膛！
那天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枪尖，又猛地抬头，死死瞪着我，仿佛要将我这只坏了他大事的鼠妖刻进魂魄里。
“…孽障…”他吐出最后两个字，金光涣散，重重倒地。
剩下的三名天将见首领陨落，那仿制金塔也光芒黯淡跌落在地，顿时胆寒，互相对视一眼，竟不敢再战，化作金光仓皇遁走。
战斗戛然而止。
山头一片狼藉，残留着焦黑的法力痕迹和血腥味。
哪吒拄着火尖枪，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血迹未干。他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锁定还趴在地上咳血的我。
那眼神，恐怖得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他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停在我面前，他蹲下身，一把将我狠狠拽起！
“谁让你出来的？！”他低吼，声音因脱力和愤怒而嘶哑，捏着我肩膀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谁让你碰他们的？！你想死吗？！！”
我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疼得眼泪直流，却在他盛怒的红瞳里，清晰地看到了那狂暴怒火底下，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后怕。
他在怕。
怕我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所有的疼痛和委屈。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嘴角的血，还有那双燃烧着骇人怒火却映着我狼狈倒影的眼睛，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伸出沾着血和泥土的爪子，轻轻碰了碰他紧抿的、还带着血痕的唇角。
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哪吒浑身猛地一僵，所有咆哮和怒火瞬间卡在喉咙里。那双盛怒的红瞳愕然地睁大，里面翻腾的戾气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因为疼痛和哽咽而断断续续，却清晰地说道：
“…不…不归你吗？”
“你…你死了…我归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哪吒瞳孔骤然紧缩，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击中了。
捏着我肩膀的手力道松了一瞬，随即又猛地收紧，却不是弄疼我，而是…一种近乎失控的抓握。
他盯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模样，目光在我染血的皮毛和那双因为疼痛害怕却依旧望着他的眼睛上死死停留。
空气死寂。
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凌乱的呼吸声交织。
他眼底那骇人的怒火一点点褪去，被一种更深沉、更滚烫、我更看不懂的情绪取代。那情绪翻涌着，几乎要将他那双总是桀骜不驯的红瞳也点燃。
忽然，他猛地低下头。
额头顶着我的额头，鼻尖蹭着我的鼻尖，灼热的呼吸狠狠交缠在一起。
“…傻耗子。”
他哑声骂了一句，声音粗嘎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然后，他狠狠地、重重地吻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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