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训练成了日课。淬体的痛苦稍减,取而代之的是哪吒各种匪夷所思的“实战演练”。他时而化身最严苛的教头,一个发力角度不对,微小的火弹便精准地打在我最疼的关节上;时而又像个恶劣的顽童,故意引些不成气候的山精野怪撵得我满山跑,自己则坐在云端,晃着腿点评我逃窜的姿势有多蠢。
混天绫的使用越发频繁。它不再仅仅是拴着我的绳索,时而绷直为我格挡突如其来的攻击,时而如灵蛇般卷住我的腰,在我即将摔得头破血流时稳稳拉回。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他的意志和温度,熟悉得让我心悸。
我依旧怕他,怕他喜怒无常,怕他随手就能决定我的生死。可那恐惧里,悄悄掺进了别的东西。
我会在他随手烤熟猎物、撕下最嫩那条腿丢给我时,低头飞快地啃,耳朵却悄悄竖起,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我会在他靠在洞口山石小憩时,偷偷打量他闭眼的侧脸。褪去了平日里的戾气和张扬,那轮廓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安静柔和,只是眉头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仿佛连梦里都在与人争斗。
我会在每一次混天绫缠上我手腕,引导我做出一个完美反击动作时,心脏不争气地狂跳,分不清是因为那瞬间贴近的气息,还是因为掌握力量的悸动。
这种隐秘的变化让我惶恐,却又无法自控。
这天,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坛酒。泥封拍开,浓烈辛辣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洞府。
他靠坐在老位置,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一线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没入衣襟。火光映着他微红的眼角,那总燃着火焰或戾气的红瞳,此刻蒙上了一层懒洋洋的、水润的光泽。
他喝得有些猛,有些沉默,不像平时。
我缩在角落,不敢出声,只觉得今晚的他,气息格外沉,也格外…危险。
酒坛很快见了底。他随手将空坛子扔到一边,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然后,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审视或戏谑,而是某种更深沉的、滚烫的、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他朝我勾了勾手指。
“过来。”
声音比平时低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我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一点点挪了过去。
刚靠近,手腕便被他一把攥住!力道极大,捏得我骨头生疼。
我吓得一颤,下意识想挣脱,却被他更用力地拉近,几乎跌进他怀里。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本身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我笼罩。他低头,红瞳死死锁着我,里面翻滚着压抑的浪潮。
“知道吗?”他开口,温热的气息带着酒意喷在我脸上,“很多人怕我。”
我僵硬地点头,呼吸都屏住了。
“很多人恨我。”他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也有很多…想利用我。”
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手腕,那触感让我浑身战栗。
“你呢?”他逼问,目光灼灼,像是要烧进我魂魄深处,“小妖怪,你跟着我,怕我?恨我?还是…也想图点什么?”
我被他问得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徒劳地摇头:“我…我没有…”
“没有?”他嗤笑一声,另一只手突然抬起,冰凉的指尖抚上我的脸颊,划过那簇显眼的白毛,动作带着一种醉醺醺的、却又异常专注的力道,“那你抖什么?”
我无法回答,整个人在他掌心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的指尖缓缓下滑,掠过我的下颌,最后停在我的颈动脉处。那里皮肤最薄,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微凉和我疯狂奔流的血液。
他感受着那急促的搏动,红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又像是在凝聚。
“老子最烦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声音更低,几乎贴在我唇边,像是自语,又像是诅咒,“烦透了…”
忽然,他低下头,额头重重抵上我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传来,带着酒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暴戾。
“听着,”他几乎是咬着牙,每一个字都砸进我的耳朵里,带着滚烫的酒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蛮横,“既然归了我…”
他的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我的鼻尖,最终停在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
“…那就只能归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是一个吻,而是他猛地张口,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住了我颈侧那块最柔软、最脆弱的皮毛!
“呜——!”
我痛得呜咽出声,却不是撕裂的痛,而是一种带着强烈占有意味的、令人魂飞魄散的刺痛!仿佛被烙铁烫上了标记。
他咬了一下,便松开口,舌尖甚至无意识地舔过那微微刺痛的齿痕。
随即,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整个人的重量压了下来,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滚烫的呼吸吹拂着我的颈窝,带着浓重的酒意,不动了。
…睡着了?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颈侧那细微的刺痛感和湿濡感无比清晰,混着他沉甸甸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和灼热的呼吸,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浓烈酒气…
所有感官都炸开了锅。
心跳快得要挣脱胸腔。
他…他刚才…
混天绫无声无息地游弋过来,温柔地缠绕住我们俩,将他更稳固地圈在我身上,也防止我挣脱。
我僵硬地站着,任由他靠着,感受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和他心脏隔着衣料传来的、沉稳有力的搏动。
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他醉意熏然的低语。
“…那就只能归我。”
恐惧还在,却奇异地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覆盖。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虚软的手臂,犹豫了半晌,最终轻轻搭在了他伏在我肩背的红衣上。
布料下,是他紧绷而温暖的脊线。
洞外夜风呼啸。
洞内,酒意氤氲,混天绫无声缠绕。
我抱着我醉倒的、霸道又恶劣的“归属”,听着他平稳的呼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某些界限,被那带着酒意的一口,彻底咬碎了。
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