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医途缱绻,寿宴惊波**
连日的调养并未让禾晏脚踝的旧伤完全恢复,每逢阴雨或久站,仍会隐隐作痛,甚至微微肿胀。禾如非看在眼里,眉头越皱越紧。他虽惯于强取豪夺,却也知这伤是因他而起,更因荒岛那段日子,让他无法再对她的不适完全视若无睹。
这日,他不由分说,以复查伤势为由,强硬地带着禾晏出了门,前往一位以治疗骨伤闻名的老医者住处。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车内气氛凝滞。
禾晏侧身靠着车壁,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刻意忽视身旁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禾如非也不言语,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眼神复杂地流连在她略显清瘦的侧脸上。
老医者手法精妙,仔细检查后,重新开了药方,又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回程时,已是夕阳西沉,暮色四合。
马车轻轻摇晃,奔波了一日的疲惫袭来,加之车内暖意融融,禾晏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原本强打着精神保持距离,但意识却不受控制地模糊,头一点点地歪向车窗,睡姿别扭而不安稳。
禾如非的目光从未离开她。见她睡得如此难受,他眉头蹙起,几乎未加思索,便伸出手臂,动作略显僵硬却异常轻柔地将她揽了过来。
禾晏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嘤咛一声,似乎想要抗拒这陌生的靠近,但或许是他的怀抱比冰冷的车壁舒适太多,或许是她实在太累,挣扎了一下,竟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温顺地倚在了他怀里,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料。
软玉温香在怀,发丝间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禾如非的身体瞬间紧绷,呼吸都滞了片刻。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长睫如蝶翼般在眼下投下阴影,褪去了平日所有的尖刺与冷漠,只剩下全然的信任与依赖(尽管这信任源于沉睡)。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酸楚的柔软情绪击中了他冰冷的心脏。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如同蜻蜓点水般,将一个克制而珍重的吻,印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就在此时,一阵疾风忽地卷过,猛地吹起了马车门帘的一角!
车夫正专心驾车,忽觉身后光线微变,下意识回头一瞥——就这一眼,足以让他魂飞魄散!他竟看见自家那位冷若冰霜、权势滔天的将军,正将那位名义上的妹妹紧紧抱在怀中,眉眼低垂,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甚至……甚至刚刚似乎还俯身做了些什么!
车夫吓得心脏骤停,慌忙回头,死死攥紧了缰绳,不敢再看第二眼,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风过帘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禾如非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瞬间的视线,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地扫向车夫背影,怀中却将禾晏护得更紧,周身刚刚褪去的冷厉气息再次弥漫开来。
禾晏在他气息变化的瞬间惊醒,猛地发现自己竟睡在他怀里,顿时又羞又恼,一把推开他,缩回角落,脸上绯红一片,也不知是羞是气:“你……”
“到了。”禾如非冷冷打断她,率先下车,面色已恢复一贯的阴沉,仿佛方才的温情只是错觉。只有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加快的心跳,泄露了那一吻并非虚幻。
然而,风虽无意,却已种下祸根。车夫终究不敢隐瞒,寻了机会,战战兢兢地将所见所闻禀告了老夫人。
祖母听完,手中茶盏“啪”地一声落在桌上,茶水四溅。她脸色灰败,最后一丝期望彻底破灭。原还想再多留禾晏几年,细细为她筹谋一门最稳妥的婚事,慢慢淡化禾如非那不该有的心思。如今看来,已是刻不容缓!留她在府中一日,便是悬在禾家头顶的利剑!
寿宴之日转眼即至。禾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京中权贵名流纷至沓来,为老夫人贺寿。
禾晏身着老夫人特意准备的绯色织金百蝶穿花曳地长裙,云鬓高绾,珠翠生辉,容貌本就清丽绝俗,稍作打扮,更是明艳不可方物,一出场便吸引了无数目光。她知道今日这场合于自己而言如同待价而沽的盛宴,心中冰冷,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端庄得体的浅笑。
祖母今日格外慈祥,拉着她的手,穿梭于宾客之间,将她引见给一众青年才俊。有温文尔雅的翰林清贵,有家世显赫的国公之子,有前途无量的新科进士,亦有家风严谨的宗室子弟……
“晏儿年纪虽小,却最是懂事体贴,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只是身子弱了些,日后还需人多加疼惜才是。”祖母笑着,言语间尽是为孙女儿择婿的暗示。
禾晏心中冷笑,面上却应对自如。她落落大方地与众人见礼,言谈举止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失礼数。当与那位新科进士李瑾交谈时,她甚至能就着对方提及的边塞诗讨论几句军中风貌,眸光清亮,见解独到,引得李瑾眼中异彩连连,赞叹不已。
她自然不想嫁人。但她的目光悄然掠过席间面色铁青、周身寒气几乎能冻伤人的禾如非,一个念头愈发清晰——**既然暂时无法仗剑沙场,那便借这朱门绣户、锦衣玉食为跳板,周旋于这权力场中。通过这些青年才俊及其背后的家族势力,织就一张信息网,积蓄力量,将来未必不能成为掣肘禾如非、甚至为自己谋取出路的筹码!**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她打起精神,更加专注地与几位家世、才学、人品皆属上乘的公子交谈,尤其是那位在清流中颇有声望、又似乎对她颇有好感的李瑾。
这一幕幕,如同根根毒刺,狠狠扎进禾如非眼中、心中!
他坐在主位之下,手中白玉酒杯几乎要被捏碎,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看着禾晏对旁人浅笑,看着她与那姓李的相谈甚欢,看着那些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倾慕……滔天的醋意和暴戾的占有欲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他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周身散发的阴冷气压让同桌的宾客如坐针毡,纷纷寻借口避让。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试图压下那焚心的怒火,却只觉得那火焰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宴席终于在一种表面觥筹交错、内里暗潮汹涌的氛围中接近尾声。宾客们开始陆续告辞。
祖母见时机差不多,便笑着对禾晏道:“晏儿,去送送李公子、王公子他们吧。”
禾晏依言起身,礼仪周全地将几位公子送至二门处。月光洒在庭院中,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清辉,更显得她身姿窈窕,恍若仙子。
李瑾似乎意犹未尽,临别前又温言与她说了几句,目光诚挚。禾晏微微颔首,正欲回应——
突然,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蹙眉。
她惊愕回头,只见禾如非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底却翻涌着骇人的猩红与偏执,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兄长?”李瑾等人也是一惊,面露诧异。
禾如非却看也不看他们,那双充血的眸子死死锁着禾晏,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累了,回去休息。”
话音未落,他竟完全不顾在场尚有外人,猛地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手揽住她的后背,竟是一个标准的、充满占有意味的“公主抱”,直接将禾晏打横抱了起来!
“啊!”禾晏猝不及防,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挣扎,“禾如非!你放开我!这么多人看着!”
李瑾等人更是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这哪里是兄长对妹妹的态度?!
禾如非对所有的惊呼和目光置若罔闻,他将禾晏紧紧箍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又像是禁锢着即将逃离的猎物。他抱着她,转身就往内院走去,步伐又快又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禾将军!这……这于礼不合!”李瑾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试图劝阻。
禾如非脚步一顿,侧过头,冰冷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李瑾,只吐出两个字:“滚开。”
那眼神中的戾气和杀意,让李瑾瞬间如坠冰窖,竟硬生生被震慑得不敢再上前一步。
祖母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非儿!你放肆!快放下晏儿!”
禾如非却仿佛没听见,抱着不断挣扎斥骂的禾晏,径直穿过惊愕的下人和尚未散尽的宾客,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院落。
他的怀抱如同铁箍,滚烫而坚定。禾晏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她能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剧烈的跳动,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一种绝望而疯狂的气息。
他没有将她拖拽得狼狈,而是用一种近乎宣告所有权的、亲密到极致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强行带离。
他没有回头,没有理会身后的哗然与祖母的气急败坏。
他只是紧紧抱着她,走入那深深庭院,仿佛要就此将她拖入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彻底与世隔绝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