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

晨雾笼罩着，小夭独自站在医馆内，此刻医馆内人不多，距离那场宫变已过去三年，可记忆仍如昨日般清晰——她被辰荣馨悦关入地牢，受尽酷刑，奄奄一息时，是璟将她救出。

那日，她恍惚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涂山璟。他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约莫两三岁，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璟......”她艰难地伸出手，却见他后退一步，眼中满是复杂。

“小夭。”他客气而疏离地唤她，“阿下派我来送你去安全的地方。你可以选择，想去哪里都可以。”

阿念？小夭当时还不明白，后来才从侍女口中得知——阿念已登基为帝，二人育有一女，取名晏清。

“不可能......”她当时死死攥着被角，指甲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璟怎么会娶阿念？他们明明......

阿念攥紧手中的捣药杵，现实将小夭从回忆中拉回。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三年来，她走遍大荒南北，看过昆仑雪，饮过赤水酒，却始终不敢回五神山。不是没想过当面问个明白，只是每每想起涂山璟护着那孩子的模样，便觉得一切言语都苍白无力。

——

小夭走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姑娘，要买海螺吗？”一个挎着竹篮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可以听见大海的声音哦。”

小夭蹲下身，选了一只乳白色的海螺。放在耳边，果然有潮起潮落的回响。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清水镇也给璟送过一只海螺，当时他说......

“姑娘是外乡人吧？”卖海螺的女孩眨着眼，“五神山这几日可热闹了，女帝陛下要举办春日宴，好多人都去看呢！”

小夭指尖一颤，海螺差点落地。春日宴......那是皓翎最盛大的庆典，往年父王总会命人在宫中摆满海棠。

“听说这次连女帝都会来。”女孩继续叽叽喳喳，“我娘说女帝陛下可厉害了，让女子也能当官......”

小夭摸出几个铜钱塞给女孩，转身离开，心想，阿念如今也是一位合格的陛下。

——

五神山的春日宴比想象中还要热闹。小夭戴着面纱，混在人群中走进王城。街道两旁挂满彩绸，商贩们吆喝着兜售海棠花枝和各式点心。

“让一让！让一让！”一队侍卫开路而来，人群立刻向两侧分开。小夭被挤到墙角，抬头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过。车窗纱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熟悉的侧脸——是阿念。

她比从前更加明艳，眉宇间多了几分威严，发间那支海棠玉簪却依然如少女时般灵动。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显然又有身孕。

“陛下万岁。”百姓们欢呼着。

阿念笑着向窗外挥手，忽然目光一顿，似乎看见了人群中的小夭。四目相对的瞬间，小夭慌忙低头，心跳如擂鼓。等她再抬头时，马车已经远去，只余一缕海棠香飘散在空气中。

小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王宫外的广场。这里正在举行射箭比赛，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她本欲离开，却听见一阵熟悉的轻笑——

“爹爹快看！我射中啦！”

拨开人群，只见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正举着小巧的弓箭，箭矢歪歪斜斜地扎在靶子边缘。她穿着杏红色骑装，发间簪着朵海棠，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活脱脱就是缩小版的阿念。

“晏晏真棒。”

男子弯腰将小女孩抱起，亲了亲她的发顶。阳光下，他眉目如画，笑容温柔得能融化冰雪。小夭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是涂山璟。

三年不见，他风采更胜往昔。一袭靛青色长袍衬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尽是沉稳气度。最让小夭震惊的是他看那孩子的眼神，满是宠溺与骄傲，那是装不出来的父爱。

“璟！”你如今倒是越发好了，晏清真可爱。

小夭这才注意到，赤水丰隆和辰荣馨悦就站在不远处。馨悦一身利落的官服，正与同僚交谈。

曾几何时，这些人还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如今却......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小夭按住心口，踉跄着退后几步。她不该来的。这三年的游历，自以为早已放下，可亲眼见到这一幕，才知道有些伤口从未真正愈合。

“姑娘，你没事吧？”有人关切地问。

小夭摇摇头，转身挤出人群。远处传来晏清银铃般的笑声，和涂山璟温柔的教导声，融在春风里，飘得很远很远。

——

夜幕降临，小夭坐在客栈的窗前，望着远处的王宫灯火。桌上摆着那只海螺，和半壶喝剩的桑葚酒。

“就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她轻声对自己说，仰头饮尽杯中残酒。

夜里凉风穿过窗棂，带来街道上若有若无的乐声。那是五神山上的庆典，欢笑的人们，团圆的故人，都与她无关了。

小夭拿起海螺，最后一次放在耳边。潮声呜咽，像极了那年清水镇的雨夜，她与涂山璟躲在屋檐下，共听一只海螺时的回响。

“啪嗒。”

一滴泪落在螺壳上，很快被海风吹干，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