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周懿王(一)

在西周王朝的历史序列中,周懿王姬囏(约前937—前892年)的统治,是西周从“盛世余晖”走向“中衰”的关键转折点。他的出身虽延续了姬姓王族的高贵血脉,却因自身性格缺陷,未能扛起维系王朝稳定的重任,最终在内外交困中,留下了“迁都避敌”的无奈印记。

姬囏出身于西周王族核心,是周共王姬繄扈的嫡长子。按照西周“嫡长子继承制”的核心礼制,他自出生起便被视为王位的法定继承人,自幼接受王室专属的教育——既要学习《周礼》以明君臣、父子之序,也要练习射御之术以掌握基本军事技能,更需跟随共王参与朝会、祭祀,熟悉王朝政务运作。

“懿王”这一谥号,源自《逸周书·谥法解》,“温柔贤善曰懿”,看似是对君主“品性温和”的评价,实则暗含隐晦的批评——在西周语境中,“温柔”若与“君主”身份结合,往往意味着“缺乏决断力”,这也为姬囏日后的统治埋下了性格伏笔。而他的名字“囏(jiān)”,在古文中有“艰难、困顿”之意,巧合般地映照了他在位期间王朝面临的困境,成为后世研究西周历史时的一段趣谈。

姬囏继位的时间约为公元前900年(周共王二十三年,共王驾崩后),此时的西周王朝,虽表面维持着“天下共主”的威仪,实则已暗藏危机。周共王在位二十三年,虽以“休养生息”为核心政策,减轻诸侯贡赋、稳定农业生产,但未能彻底解决周穆王时期留下的深层问题:

财政空虚:穆王长期西征、巡游天下,消耗了大量王室储备,共王虽努力恢复,却仅能维持“收支平衡”,未能积累足够的应急财富;

军事松弛:共王减少对外征战,导致王室军队(“西六师”“东八师”)长期缺乏实战训练,士兵战斗力下滑,武器装备也因财政限制未能及时更新;

诸侯离心:共王虽通过“灭亡密国”强化了王权,但部分偏远诸侯(如东方的淮夷、北方的戎狄部落)已开始减少对王室的朝贡,对周王室的向心力逐渐减弱。

这些隐患,在共王统治时期因“稳定政策”被暂时掩盖,却在姬囏继位后,随着他性格中的“懦弱”暴露,逐渐演变为公开的危机。

姬囏继位后,本应凭借“嫡子身份”和共王留下的稳定局面,进一步巩固王权,然而他“生性懦弱、优柔寡断”的性格,却让朝堂迅速陷入混乱,政治腐败之风愈演愈烈,成为西周王朝衰落的重要内因。

西周时期,“朝会”是君主处理政务、统御大臣的核心场合,按照礼制,君主需在朝会上明确下达政令、裁决争议,展现“天子威仪”。但姬囏在位期间,朝会却逐渐沦为“大臣争权的舞台”。

面对大臣之间的权力争斗,姬囏往往“不敢决断”。例如,王室官员“师氏”与“太宰”为争夺“征收贡赋”的权力,在朝会上激烈争辩,师氏主张“加重诸侯贡赋以充国库”,太宰则认为“应继续减轻贡赋以安诸侯”,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姬囏既担心“加重贡赋引发诸侯不满”,又忧虑“国库空虚无法应对危机”,最终竟以“容后再议”为由搁置争议,导致政令迟迟无法出台。

对于官员的贪污行为,姬囏也“纵容姑息”。据出土的西周青铜器《盠方彝》铭文记载,当时有位名为“盠”的官员,利用负责“管理王室牧场”的职权,私自侵占牧场土地、倒卖马匹,获利颇丰。此事被揭发后,大臣们请求姬囏严惩盠,以正朝纲,但姬囏却以“盠出身贵族,不忍加罪”为由,仅对其“罚铜百斤”,未做实质性惩处。这一处理方式,让其他官员纷纷效仿,贪污受贿之风迅速蔓延。

朝堂的腐败,直接导致西周的国家管理体系陷入瘫痪。

各级官吏为谋取私利,对王室下达的政令“选择性执行”——对自己有利的政令(如征收赋税)则积极推行,甚至借机加码;对自己不利的政令(如整顿吏治、修缮边防)则拖延推诿,以“地方偏远、民情复杂”为由拒绝执行。例如,姬囏曾下令“修缮西部边境的城防”,以抵御西戎侵扰,但负责此事的“西鄙大夫”却将修缮经费私自挪用,仅用少量木材、泥土敷衍了事,导致城防形同虚设。

官员的贪污行为,最终转嫁到普通百姓身上。地方官吏在征收赋税时,往往“额外加征”,例如王室规定“每亩征收粟米五升”,地方却实际征收“八升”,多征部分被官吏私吞;遇到灾年,王室虽下令“开仓放粮赈灾”,但粮食在发放过程中,被各级官吏层层克扣,最终到达百姓手中的粮食寥寥无几。民生的困苦,让百姓对周王室的不满情绪日益加剧,社会稳定受到严重威胁。

如果说“政治腐败”是西周中衰的“内因”,那么“西戎侵扰”则是加速王朝衰落的“外因”。姬囏在位期间,西周北方的游牧部落——西戎,趁西周军事松弛、政治腐败之机,频繁发动进攻,成为王朝最严重的外部威胁。

西戎是西周时期活跃于今陕西、甘肃、宁夏一带的游牧部落联盟,以“善骑射、机动性强”著称。西周早期,周武王、周成王曾对西戎采取“军事打击与安抚结合”的政策,西戎部落大多“臣服于周”,定期向王室进贡马匹、皮毛等物资。但周穆王后期,因穆王西征“破坏了双方的平衡”,西戎与周王室的关系逐渐恶化;到姬囏继位时,西戎已形成多个强大的部落联盟,具备了“大规模侵扰西周边境”的实力。

姬囏在位初期,西戎的侵扰还仅限于“小规模劫掠”——他们骑着快马,突袭西周边境的村庄、牧场,抢走粮食、牲畜后迅速撤离,给边境百姓带来一定损失,但尚未对王室构成直接威胁。然而,随着西周军事的持续松弛,西戎的侵扰逐渐升级。

公元前895年(姬囏在位第五年),西戎部落联盟集结数千骑兵,大举进攻西周西部的“豳地”(今陕西旬邑一带)。豳地是西周的“重要牧场”,饲养着大量王室马匹。面对西戎的进攻,负责守卫豳地的“豳师”(地方军队)因“长期缺乏训练、装备落后”,仅抵抗半日便全线溃败,西戎不仅抢走了数千匹良马,还烧毁了牧场的房屋、粮仓,甚至俘虏了豳师的首领。

此后两年,西戎又先后进攻“岐周”(今陕西岐山,西周发祥地)、“丰京”(西周旧都之一)附近地区,兵锋直指西周的核心统治区域。岐周作为周文王、周武王的发祥地,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西戎对岐周的侵扰,不仅造成了巨大的人员、财产损失,更严重打击了周王室的威望——天下诸侯纷纷议论,“周室连发祥地都无法守护,恐已无力统御天下”。

面对西戎的步步紧逼,姬囏陷入了“恐惧与无助”之中。他曾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大臣们提出两种方案:

一部分武将主张“集结王室军队与诸侯兵力,主动出击西戎,收复失地”,但姬囏担心“军事失利导致局势更糟”,又忧虑“召集诸侯会引发诸侯不满”,最终拒绝了这一方案;

另一部分文臣则建议“迁都避敌”,认为“西戎势强,暂时迁都可避其锋芒,待日后国力恢复再图反击”。这一方案虽显“懦弱”,却迎合了姬囏“求稳避险”的心态。

最终,姬囏决定“将都城从镐京(今陕西西安)迁往犬丘(今陕西兴平东南)”。犬丘位于镐京以西,地势相对险要,且距离西戎的主要活动区域较远,短期内可保障王室安全。公元前894年(姬囏在位第六年),西周王室开始大规模迁都:

迁都过程耗时近一年,王室成员、官员、宫廷侍卫及家属共计数万人,携带王室的礼器、典籍、财富,从镐京向西迁徙。由于路途遥远、物资繁重,迁都途中还遭遇了西戎小股部队的袭击,损失了部分财物与人员。

迁都犬丘后,姬囏虽暂时获得了“安宁”,却也付出了沉重代价:镐京作为西周的核心都城,自周武王克商后便成为“天下政治中心”,迁都意味着周王室“主动放弃核心区域”,向天下传递了“周室衰弱、无力抵御外敌”的信号,进一步削弱了诸侯对王室的向心力;同时,迁都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让本就空虚的国库雪上加霜,王朝的衰落速度进一步加快。

关于周懿王姬囏的在位年限,由于西周时期的文献记载相对匮乏,且后世史料流传过程中存在“传抄误差”,导致不同史料、研究成果中的记载差异较大,成为西周断代研究中的一大“谜团”。

《太平御览》是北宋时期编纂的大型类书,其中引用了已失传的《史记》旧文(一说为《史记·周本纪》的早期版本),记载“懿王在位二十五年”。这一说法在传统史学研究中曾长期被认可,主要原因在于:

西周君主的在位年限通常较长(如周穆王在位五十五年、周共王在位二十三年),“二十五年”符合西周中期君主在位的大致规律。

部分出土的西周青铜器铭文,如《卫鼎》《五祀卫鼎》,其纪年可追溯至“懿王中后期”,若以“在位二十五年”推算,这些铭文的纪年能够与历史事件大致对应。

然而,随着近代考古学的发展,“二十五年说”逐渐受到质疑——学者们发现,部分铭文中的纪年若按“二十五年”推算,会与周共王、周孝王(懿王之后的君主)的纪年出现“重叠”,存在逻辑矛盾。

进入20世纪后,中外学者通过对西周青铜器铭文的分类、整理,结合文献记载,对懿王的在位年限提出了新的观点:

白川静的“十五年以上说”:日本学者白川静是西周青铜器研究的权威,他通过对“懿王时期青铜器”(如《师遽簋》《永盂》等)的铭文进行分类,发现这些铭文中的纪年“最高可达‘懿王十五祀’”(即懿王在位第十五年),且部分铭文的内容显示“懿王十五年后仍有政务活动”,因此推断懿王在位时间“至少在十五年以上”。这一说法兼顾了铭文证据与传统史料的合理性,在学术界具有较高的认可度。

夏商周断代工程的“八年说”:20世纪90年代启动的“夏商周断代工程”,通过“青铜器铭文纪年+天文现象考证”的方法,对懿王的在位年限提出了更为精确的结论。工程团队根据《竹书纪年》中“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的记载(“天再旦”指日出时发生的日全食),结合现代天文学计算,确定“懿王元年为公元前899年”;同时,通过对懿王时期青铜器铭文的梳理,发现“最高纪年为‘懿王八年’”,且周孝王继位后,曾下令“追述懿王八年的政务”,因此推断懿王在位年限为“八年(公元前899年—公元前892年)”。这一说法虽证据确凿,但与传统史料的“二十五年说”差异较大,目前仍存在学术争议。

这些不同的记载与研究成果,不仅反映了西周历史研究的复杂性——由于年代久远,史料、铭文往往存在残缺、矛盾,需要学者们通过多学科交叉(考古学、天文学、文献学)进行考证;更体现了历史研究的“多元性”——不同学者基于不同的证据、方法,可能得出不同的结论,而这些结论的碰撞、交流,正是推动历史研究不断深入的动力。

从姬囏的懦弱统治,到朝堂的腐败混乱,再到西戎侵扰与迁都犬丘,西周王朝在他的手中,完成了从“稳定”到“中衰”的转折。他的统治,虽没有周穆王“西征巡游”的辉煌,也没有周厉王“国人暴动”的激烈,却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西周的根基逐渐腐朽。而关于他在位年限的争议,更让这位“中衰君主”的形象,在历史的迷雾中多了几分神秘色彩,成为后世研究西周历史时无法回避的重要课题。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