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周昭王南征
西周初年,周王朝虽凭借“牧野之战”灭商建周,又经周公东征平定“三监之乱”与殷商残余势力,但东方的“东夷”部落始终是王朝统治的隐患。东夷并非单一族群,而是对今山东、江苏、安徽一带众多方国部落的泛称,其中以淮夷、徐夷势力最强。这些部落或因与殷商有旧怨,或因不愿接受周室的宗法统治,时常发动叛乱——他们袭击周室的东方诸侯,掠夺粮食与奴隶,甚至一度威胁到东都成周(洛邑)的安全。
周公与周成王时期,曾多次派大军东征,将周室的势力范围推进至山东半岛,但东夷的反叛并未彻底平息。到了周昭王时期,东夷与南方的“荆楚”形成了潜在的“联盟趋势”——荆楚是长江中游江汉地区的土著部落总称,包括三苗后裔、殷商遗民等,当时虽名义上臣服周室,却暗中与东夷联络,企图共同对抗周王朝。这种“东西呼应”的局面,让周昭王意识到:若不先稳固东方,再平定南方,周室的统治将面临“腹背受敌”的风险。
为打破这一困局,周昭王制定了“先东后南”的战略:首先对东夷展开大规模军事威慑,迫使东夷诸国臣服,消除后方隐患;随后集中兵力南下,征服荆楚,将周室的势力扩展至长江流域。周昭王十六年(公元前980年),昭王亲率“西六师”与东方诸侯联军,对东夷发起进攻。周军凭借精良的战车与严密的战术,迅速突破东夷的防线,先后征服了徐夷、淮夷的多个部落。东夷诸国在周军的强大压力下,纷纷派遣使者前往镐京朝贡,承诺不再反叛。
此次东夷之战的胜利,不仅稳固了周王朝的东方边境,更取得了两个关键成果:一是孤立了南方的荆楚——东夷臣服后,荆楚失去了潜在的盟友,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二是为南征奠定了物资基础——东夷地区盛产粮食与青铜,周军从中掠夺了大量物资,为后续南征提供了补给。考古发现的“镈铭”便印证了这一战略布局,铭文记载:“昭王南行,豫(预)命于曾,咸成我事,左右有周。赐之用钺,用征南方。”这表明昭王在威慑东夷的同时,已提前命令南方的曾国君主南宫氏做好准备,赋予其“征伐南方”的权力,为南征荆楚埋下伏笔。
西周时期,成周(洛邑)不仅是东都,更是周王朝的军事中心——这里驻扎着“成周八师”,掌控着中原与南方的交通要道,是南征荆楚的理想集结地。周昭王在发动南征前,进行了长达数年的精密筹备,其部署之细致,堪称西周军事战略的典范。
昭王首先从“西六师”(驻守镐京)与“成周八师”中挑选精锐,组成约五万人的“王室主力部队”,这些士兵均经过严格训练,配备青铜铠甲、戈矛与战车,是南征的核心力量。同时,昭王向天下诸侯下达“征调令”:东方诸侯需派遣军队跟随南征,以“巩固后方”;南方的曾国、邓国、鄂国等诸侯,则需提供“向导与粮草”,并出兵协同作战。
为确保诸侯军队的战斗力,昭王还在南山(今河南嵩山一带)组织了一场大规模的“狩猎演习”。这场演习并非单纯的娱乐活动,而是以狩猎为幌子的军事训练——士兵们模拟实战场景,练习战车冲锋、步兵协同与弓箭射击;诸侯将领则在演习中熟悉彼此的战术,为后续的协同作战打下基础。演习结束后,昭王对表现优异的将领进行赏赐,进一步凝聚了军心。
南征的行军路线经过了精心规划,从成周出发,沿汝水南下,途经方城(今河南方城)、鄂师(今湖北鄂州),最终抵达汉水北岸。这条路线的选择颇具深意:一是避开了荆楚的防御重镇,可出其不意;二是沿途有汝水、汜水等河流,便于运输粮草与物资;三是经过曾国、邓国等诸侯的领地,可随时补充补给。
为确保行军顺利,昭王派遣“先头部队”提前出发,承担三项关键任务:
1. 道路巡察:先头部队对行军路线进行全面勘察,修复破损的道路,清除沿途的障碍(如树木、山石),确保战车与士兵能够顺利通行。
2. 行宫建设:在沿途的战略要地(如方城、鄂师)修建临时行宫,为昭王与将领提供住宿场所,同时作为军队的临时指挥中心。
3. 物资储备:在汉水中洲(今湖北襄阳附近的江心岛)建立“物资仓库”,囤积粮食、兵器、营帐等物资。汉水是南征的关键屏障,控制中洲不仅能保障物资供应,还能阻止荆楚军队渡过汉水北上。
此外,先头部队还承担着“政治动员”的任务——他们向南方诸侯传达昭王的旨意,强调“征伐荆楚是为了维护周室权威”,要求诸侯全力配合;同时安抚沿途百姓,承诺“不侵扰民众”,以减少南征的阻力。
周昭王一生共发动三次南征,其中前两次发生在昭王十六年与十九年(具体公元纪年因史料缺失存在争议,此处采用传统说法),两次南征的结果截然不同,也预示了周室扩张野心的潜在风险。
昭王十六年,南征大军正式从成周出发,沿规划路线南下。由于筹备充分、诸侯协同,此次南征堪称“一帆风顺”。大军首先抵达曾国(今湖北随州),曾国君主南宫氏率领军队加入联军,成为南征的“先锋部队”。曾国地处荆楚腹地边缘,熟悉当地地形与荆楚部落的战术,为周军提供了重要的向导支持。
在曾国军队的带领下,周军先后攻克了唐(今湖北随州西北)、厉(今湖北随州北)、夔(今湖北秭归东)等荆楚部落的据点。这些据点的荆楚士兵虽勇猛善战,但缺乏精良的装备与严密的组织——他们多使用石制或骨制武器,难以抵挡周军的青铜战车冲锋。周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推进至江汉地区(今湖北江汉平原)。
江汉地区是荆楚的核心区域,物产丰富,盛产青铜与珍宝。周军在这里展开了大规模的掠夺:他们攻占了荆楚的青铜矿场,俘获了数千名矿工;掠夺了大量的粮食与牲畜,充实了军队的补给;还缴获了一批荆楚部落的祭祀礼器,象征着周室对荆楚的“文化征服”。为纪念此次胜利,昭王下令铸造青铜礼器(如鼎、簋),并在器物上刻下铭文,记载南征的功绩。这些青铜器后来多有出土(如“史墙盘”),成为研究西周南征的重要史料。
第一次南征的胜利,让周昭王的野心急剧膨胀。他认为荆楚不堪一击,只需再发动一次大规模进攻,便可彻底征服长江中游地区。于是,在第一次南征结束后不久,昭王便开始筹备第二次南征。
昭王十九年,周昭王集结了比第一次更庞大的军队——除王室军与诸侯军外,还征调了东夷的部分部落士兵,总兵力达到八万余人。此次南征的目标更为明确:彻底消灭荆楚的主力部落,将江汉地区纳入周室的直接统治。
战争初期,周军依旧保持着强大的攻势。他们渡过汉水,深入荆楚腹地,先后征服了虎方、扬越等多个强大的部落。荆楚部落虽进行了顽强抵抗,但在周军的绝对优势面前,最终纷纷溃败。周军不仅掠夺了更多的青铜资源,还俘虏了荆楚的部落首领,强迫他们前往镐京朝贡。
然而,这场“表面辉煌”的胜利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隐患:一是周军的损失远超预期——荆楚部落采取“游击战术”,在撤退前烧毁了大量的粮食与物资,导致周军的补给日益紧张;二是周军的军纪开始涣散——长期的征战让士兵疲惫不堪,部分士兵开始劫掠沿途百姓,引发了江汉地区民众的不满;三是天气条件逐渐恶化——进入秋季后,江汉地区阴雨连绵,道路泥泞,严重影响了周军的行军速度。
尽管存在这些隐患,昭王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下令班师回朝。当周军浩浩荡荡地踏上归程时,沿途的荆楚部落表面上派使者进献珍宝,实则在暗中观察周军的动向,等待复仇的机会。昭王对此毫无察觉,他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正在汉水岸边等待着他。
周昭王十九年下半年,昭王不顾大臣的劝阻,发动了第三次南征。此次南征的目的是“彻底肃清荆楚残余势力”,但此时的周军已疲惫不堪,补给短缺,而荆楚部落则在暗中联合,准备对周军发起致命一击。
第三次南征初期,周军便遭遇了罕见的恶劣天气。据《竹书纪年》记载,当时“天大曀,雉兔皆震”——天空被厚重的乌云笼罩,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连山中的野鸡与兔子都惊慌逃窜。这种极端天气不仅影响了周军的行军,更动摇了士兵的军心——西周人深信“天人感应”,认为恶劣天气是“上天不满”的征兆,许多士兵开始怀疑南征的合法性。
当周军抵达汉水南岸时,荆楚部落发动了突袭。他们利用熟悉的地形,在汉水岸边设下埋伏,同时派人假装“向导”,引导周军乘坐“劣质船只”渡过汉水。这些船只看似坚固,实则是荆楚部落用胶水粘合的木板制成,入水后不久便开始解体。当周军的主力部队登上船只,行至汉水中央时,船只突然碎裂,士兵们纷纷坠入水中。
更致命的是,此时汉水因连日暴雨而水位暴涨,水流湍急。周军士兵多为北方人,不习水性,在水中挣扎时,又遭到荆楚部落的弓箭射击。这场战役最终以周军的惨败告终——“丧六师于汉”,六万精锐士兵几乎全军覆灭,昭王本人也在混乱中坠入汉水,溺水身亡。
昭王之死与第三次南征的惨败,是西周王朝建立以来最沉重的打击。为了维护周室的权威与统治秩序,周王朝对此次惨败采取了“讳莫如深”的态度:他们不愿承认周天子在侵略战争中战死,也不愿提及“六师尽丧”的耻辱,而是对外宣称昭王“南巡不返”,将其描绘成一次“正常的巡狩”。
这种“讳言”虽然暂时掩盖了真相,却无法消除惨败带来的负面影响:
1. 军事力量锐减:“六师”是周室的核心军事力量,其覆灭导致周王朝的军事威慑力大幅下降,诸侯开始对周室的权威产生怀疑。
2. 统治根基动摇:南征的失败让周室失去了对江汉地区的控制,荆楚部落趁机崛起,成为后来威胁周王朝的重要力量。
3. 民心离散:长期的南征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百姓怨声载道,周室的民心基础开始动摇。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周昭王的南征是西周王朝“扩张野心”的必然结果。他试图通过军事手段将周室的势力扩展至长江流域,却忽视了“民心向背”与“实际国情”——荆楚部落的顽强抵抗、恶劣的自然环境、士兵的疲惫不堪,最终导致了南征的惨败。昭王的“南巡不返”,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剧,更是西周王朝由盛转衰的标志——自此之后,周王朝再也无力发动大规模的对外扩张,只能被动地应对内部的矛盾与外部的威胁,为后来“厉王奔彘”“幽王亡国”埋下了伏笔。
周昭王南征的历史,也为后世统治者提供了深刻的教训:任何形式的扩张,都必须以“民心”为基础,以“实力”为支撑,若忽视客观规律,仅凭野心行事,最终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