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终其一生
当麻线在指间穿梭,经纬交织成布的那一刻,我未曾想过,这寻常的劳作竟会开启华夏音乐的源头。
彼时,我正专注于调整麻绳的松紧——为了让织出的麻布更紧实,需将经线绷得笔直。偶然间,指尖拨动绷紧的麻绳,不同粗细的麻线竟发出了高低各异的声响:粗麻线沉厚如山谷回响,细麻线清脆似鸟鸣山涧,那些错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竟有种莫名的和谐。这意外的发现像一粒种子,在我心中埋下了探索“乐”的念头。
起初,我只是在劳作之余摆弄这些绷紧的麻线。我将不同粗细的麻绳按长短排列,固定在两块木板之间,用手指或木片轻轻拨动,试图捕捉那些悦耳的声音。孩子们最先被吸引,他们围在我身边,好奇地看着我手中的“奇怪装置”,每当清脆的声响响起,便会发出阵阵欢呼。这让我意识到,声音不仅能带来愉悦,还能凝聚人心。
于是,我开始系统地琢磨乐器的形制。最初的“琴”很简陋:只是一块打磨平整的木板,上面并排固定着几根麻线。但麻线的韧性不足,拨动久了容易松弛,声音也不够稳定。我尝试更换材料——先改用兽筋,兽筋弹性更好,声音更加浑厚或清越。木材的选择也几经试验:松木松软,声音发闷;柏木坚硬,声音刺耳;直到我发现了梧桐树——这种木材质地轻便却不失坚硬,纹理细密,制琴极佳。我将梧桐木掏空内腹,制成中空的琴身,还意外地获得了良好的共鸣效果,再在琴面镶嵌玉石作为琴徽(标记音位),七根蚕丝弦按五声音阶排列,一把真正的古琴就此诞生。
当我第一次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弹奏时,整个村落都安静了。琴弦颤动,发出的声音时而如流水潺潺,时而如清风拂叶,时而如远山回响。原本在田间劳作的族人纷纷放下农具,围拢过来,脸上满是惊叹与沉醉。孩子们停止了嬉戏,老人们眯起眼睛,仿佛在琴声中看到了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一位年迈的族人感慨道:“这声音能安人心啊!”这句话点醒了我——音乐不仅是娱乐,更能教化民众。
此后,我常常抱着古琴走到田间地头。春日播种时,我弹起明快的曲调,族人们跟着节奏挥起耒耜,劳作的疲惫似乎减轻了许多;秋日收获时,我奏起激昂的旋律,大家伴着琴声搬运粮食,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遇到部落议事,我会弹一段沉稳的曲子,让大家静下心来理性讨论。渐渐地,学琴的人多了起来:年轻人想通过琴声表达情感,匠人想将琴艺融入器物,长者则希望用琴声教导后辈。我毫无保留地传授制琴技艺与演奏方法,从选木、掏腹到定弦、调音,每一个步骤都亲自示范。很快,村落里琴声四起,不仅丰富了族人的精神生活,更让团结、勤勉的理念通过音乐悄然传递。
后世将我尊为“华夏音乐之父”,或许正是因为这把古琴承载的不仅是旋律,更是“以乐教化”的初心。它奠定了中华音乐“和人心、睦族群”的基调,让音乐成为连接人与自然、人与人的纽带,这份精神财富,远比琴音本身更为珍贵。
随着农耕的稳定,族群的物资逐渐丰富,“分配”与“归属”的问题也随之浮现。最初,族人们共同开垦的土地属于公有,大家一起耕种“公田”,收获的粮食统一储存,按人口平均分配——这种方式延续了采集狩猎时代的集体传统,人人平等,毫无怨言。但当生活安定下来,一些族人在完成公田劳作后,开始利用闲暇时间开垦自家房屋附近的小块土地,种上蔬菜、瓜果,或是去河边捕鱼、山林打猎,这些“私产”渐渐成为家庭生活的补充。
我观察到这种变化后,并未加以禁止。相反,我认为这是生产力发展的自然结果——只要不耽误公田的耕作,私人劳作能让生活更富足。于是,我们劳动工具的使用也遵循这一原则:耒耜、石刀等个人工具归自己所有,耕作时随身携带;而水车、陶窑等大型工具则属于公有,由专人统一管理,大家轮流使用。织布这种需要细致劳作的活计,更是完全由各家各户私下完成,织出的麻布除了自用,还能用来交换其他物品。
这种模式极大地调动了族人的积极性。公田上,大家齐心协力,确保粮食储备充足;私田里,人们精心侍弄,培育出更优质的作物;手工作坊里,匠人琢磨着改进陶器、木器,让器物更实用美观。到了后来,西周的“井田制”便是以此为蓝本——将土地划分为九块,中间一块为公田,周围八块为私田,公田由八户共同耕种,私田收成归各家所有。可以说,我们当时的探索,为华夏早期的土地制度与经济形态奠定了基础。
私有制的发展催生了交换的需求。起初,交换只是偶然发生:张家用多余的麻布换李家的陶罐,王家用捕获的猎物换赵家的粟米。但随着私产越来越丰富,简单的“点对点”交换已无法满足需求。于是,我顺应族人的意愿,定下了“日中为市”的规矩——选择每月的初一、十五,在村落中心的空地上设立集市,正午时分开始交易,到下午上工之前结束。这样既不耽误白天的耕作,又能让大家集中进行交换。
第一次集市的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刚一做完上午的工作,就有人背着粮食、扛着陶器来到空地;临近正午,四面八方的族人甚至相邻部落的人都汇聚而来,空地上很快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金黄的粟米装在陶罐里,洁白的麻布叠得整整齐齐,锋利的石斧、精美的彩陶、新鲜的瓜果、风干的兽肉……五颜六色的物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讨价还价的声音、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一位来自东边部落的妇人,用她织的彩色麻布换走了我们的彩陶;一位擅长制弓的匠人,用一把精致的木弓换了半袋粟米;孩子们则拿着自己编的草绳,换对方手里的野果。没有货币,大家全凭“等价交换”的默契——你认为我的麻布值两陶罐粟米,我觉得你的陶器值一匹麻布,双方合意便完成交易。这种纯粹的交换,不仅弥补了物资的不足,更增进了部落间的交流。以前,相邻部落之间偶有摩擦,自从有了集市,大家在交换中熟悉彼此,矛盾也渐渐减少了。
我深知“无规矩不成方圆”,为了让集市有序运行,特意挑选了几位公正无私、威望高的族人担任“市官”。他们的职责不是干预交易,而是维护秩序:若有人对交换比例有争议,市官会根据物品的稀缺程度、劳作成本进行调解;若发现有人以次充好、欺诈他人,便会进行劝导,情节严重的则禁止参与下次集市。但那时的族人淳朴善良,大多珍惜交换的机会,很少有人投机取巧。有一次,一个年轻人想用发霉的粟米换陶器,被市官发现后,不仅没换成,还被族人选为“失信之人”,直到他用新收的粮食向对方道歉,才重新获得参与集市的资格。
集市的影响远超我的预期。它像一条纽带,将分散的部落串联起来,打破了地域的隔阂;它又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生产力的发展——从最初只有粮食、工具的简单交换,到后来出现了专门制作陶器、编织麻布的匠人,甚至有人靠交换为生。更重要的是,它培养了族人“公平交易、诚实守信”的意识,这种商业伦理,成为后世华夏商业文化的核心。直到今天,“日中为市”的传统仍在一些地方延续,而“诚信经营”的理念,更是深深融入了中华民族的血脉。
我始终认为,一个族群的强大,不仅在于物资的富足,更在于人的成长。因此,在发展生产的同时,我将“教化”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
那时没有专门的学堂,教育便融入了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田埂上、作坊里、火堆旁,都是传授知识的课堂。
对于孩童,我会教他们辨认草药、识别作物,让他们从小了解自然的馈赠;对于青壮年,我重点传授农耕技艺、工具制作,比如如何使用耒耜深耕、如何烧制彩陶、如何编织麻布;对于长者,我则会与他们探讨节气规律、部落治理,倾听他们的经验与智慧。但我并未止步于“技能教育”,我更注重培养族人的“综合素质”——审美能力、身体素质、精神境界,这些同样是文明不可或缺的部分。
在制陶作坊里,我会引导族人观察自然界的图案:将花瓣拓印在陶坯上,模仿鸟的翅膀画出纹路,参照山川的轮廓设计器型。久而久之,族人的审美能力渐渐提升,烧制的彩陶不再是简单的线条,而是充满了对自然的感悟——有的彩陶上画着“鱼鸟纹”,象征着渔猎与农耕的结合;有的画着“日月纹”,代表着对天地的敬畏;还有的画着“集体耕作图”,记录着族群的协作。这些彩陶不仅是实用的器皿,更是承载文化的艺术品。
为了增强族人的体质,我组织大家练习弓箭、学习狩猎。每天清晨,村落外的空地上都会响起拉弓的“嗖嗖”声,年轻人在练习瞄准,孩童在模仿父辈的动作,长者则在一旁指导姿势。狩猎时,我会教大家团队协作:有人负责追踪猎物,有人负责设陷阱,有人负责射箭,通过分工配合提高捕猎成功率。这种活动不仅锻炼了身体,还培养了族人的勇气与协作精神——面对凶猛的野兽时,只有团结一心,才能化险为夷。
而音乐与歌舞,则是滋养精神的重要方式。除了古琴,我还教族人用陶土制作“埙”,用竹子制成“笛”,用兽皮蒙在木筒上做成“鼓”。每当夜幕降临,族人们便会围坐在火堆旁,弹琴、吹笛、击鼓,唱起赞美自然、歌颂劳作的歌谣,跳起模仿耕作、狩猎的舞蹈。歌声与笑声驱散了一天的疲惫,也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我常常对族人说:“劳作是为了生存,而音乐与歌舞,是为了让生存更有意义。”
这种“全面教化”的理念,让整个族群充满了活力。人们不仅掌握了生存技能,更拥有了丰富的精神世界——懂得敬畏自然,懂得团结协作,懂得欣赏美、创造美。这种精神力量,成为族群在面对自然灾害、外敌侵扰时的坚强后盾,也为华夏文明的延续埋下了伏笔。
探索之路从来不是坦途。我一生都在与自然对话,从草木中寻找疗愈的力量,却也深知其中的风险。但为了族人的健康,我从未停下脚步——每一种新发现的草药,我都会亲自品尝,记录它的性味与功效,哪怕明知可能遭遇危险。
那是一个初夏的清晨,我独自走进深山采集草药。在一处陡峭的崖边,我发现了一株从未见过的草本植物:它的枝叶看起来茂盛而嫩绿,开着细碎的黄色穗状小花,叶片呈心形,触碰时竟会微微收缩,仿佛有生命一般。我心中好奇,想看看这种草是否可以食用。于是,我掐下一小段草尖,放在嘴里咀嚼——起初只觉得有些苦涩,并未在意,可片刻后,腹部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有无数把刀子在搅动。我瞬间明白,自己误食了有毒的草药。
我强忍着疼痛,想爬回部落寻找解药,却发现身体越来越无力,视线也渐渐模糊。
倒下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远处村落的炊烟,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遗憾——还有许多草药没有记录,还有许多技艺没有传授。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群的未来。
后来,族人们在崖边发现了我的遗体,也认出了那株有毒的植物,他们将其命名为“断肠草”,以此警示后人。
为了纪念我,族人在山西太原的神釜冈上立起了一座“神农鼎”。最初的鼎是用陶土烧制的,后来换成了青铜,鼎身上刻满了草药的图案与农耕的场景。每逢我的诞辰(农历四月二十六),族人们都会来到鼎前祭祀,摆上五谷、草药、古琴,讲述我尝百草、制耒耜、创集市的故事。久而久之,各地都建起了“药王庙”,我被尊为“药王神”,成为人们心中“勇于探索、无私奉献”的象征。
其实,我从未想过被后人供奉。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部落首领,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从刀耕火种到耒耜耕田,从制陶织布到琴音教化,从日中为市到公私之制,每一步探索,都是为了让族人生活得更好。而我留下的,也并非什么神迹,而是一种精神:对自然的敬畏,对创新的勇气,对族群的责任,对未来的信念。
中华民族历来尊崇祖先,不是因为迷信,而是因为我们懂得从先人的智慧中汲取力量。我相信,只要这种精神代代相传,华夏儿女就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创造出更辉煌的文明。而我,也会化作山间的一缕清风,田间的一株禾苗,守护着这片我深爱的土地,看着后人续写属于华夏的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