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如刃
【人物】
张桂源:三十二岁,地产集团执行董事,外人眼里冷面冷心,手段狠辣。
陈奕恒:三十岁,独立画家,六年前的分手让他留在原地,靠抗抑郁药与安眠药度日。
———
第一章 夜雨
凌晨一点,平江老城飘着细雨。
陈奕恒把卫衣帽子扣到最低,从二十四小时药房出来,塑料袋里装着两盒艾司唑仑。雨丝斜斜打在脸上,像钝针,扎不穿他,也拔不出来。
街灯昏黄,他蹲下去系鞋带,手指一直抖,系了三次才系好。起身时头一阵晕,不得不扶住路灯杆。
六年了,他还是不能在夜里自然合眼。
医生把药量一加再加,加到最后,连自己都骗不过——那不是失眠,是思念。
雨大了,陈奕恒把药揣进怀里,贴着心口,好像那是一封再也寄不到对岸的信。
他慢慢往出租屋走,巷子窄,墙皮剥落,像被岁月啃噬过的旧画布。
走到拐角,他忽然停下。
前方十米,停了一辆黑色迈巴赫,车牌号「平 A·G9999」。
那串数字他曾倒背如流。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高个男人,黑衬衣,西装挽在臂弯,雨丝落在他肩头,瞬间洇出深色水痕。
——张桂源。
六年不见,他比记忆里更锋利,像一把收在鞘外的刀,连雨水都惧他三分。
陈奕恒第一反应是逃。
可巷口太窄,他刚后退半步,脚跟踩进水坑,「啪嗒」一声。
张桂源抬头,目光穿过雨幕,直直钉在他身上。
那一瞬,陈奕恒听见自己心脏被洞穿的声音。
第二章 回声
张桂源没打伞,一步一步走近。
陈奕恒背贴着墙,退无可退,手指在口袋里掐住药盒,塑料壳「咔嚓」一声裂开。
「……小恒。」
男人嗓音低哑,像被岁月砂纸磨过,尾音却轻,带着不敢确定的颤。
陈奕恒没应声。
他低头,看见自己鞋尖滴着水,裤脚沾泥,像只被捡回来的流浪猫。
张桂源停在他面前半步,伸手,却在即将碰到他肩膀时突然蜷回,转而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搭在陈奕恒头顶。
布料带着体温,混着冷杉与烟草的味道,一瞬间把陈奕恒拖回二十三岁那年的冬夜——
那时张桂源也是这样,把外套掀到他头顶,替他挡雪,笑着说:「冻坏了,我可舍不得。」
回忆像钝刀,缓慢割开旧痂。
陈奕恒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雨声填满世界。
良久,张桂源先开口:「住哪儿?我送你。」
陈奕恒摇头,转身要走。
刚迈一步,手腕被握住。
男人掌心温度滚烫,指腹覆着一层薄茧,那是曾经为他剥过橘子、系过围巾、也在分手那天掐过他下颌的手。
陈奕恒猛地甩手,像被烫到。
药盒从口袋滑落,白色药片滚了一地,星星点点,像微型雪崩。
张桂源低头,目光触到那些熟悉的小圆片,瞳孔骤缩。
他蹲下去,一片一片捡,指尖发颤。
陈奕恒看见他后颈凸起的脊骨,依旧锋利,却覆了薄薄一层雨,像覆了一层无法融化的冰。
「够了!」
陈奕恒突然大喊,嗓音嘶哑,「张桂源,你别演了!」
男人动作顿住,最后一粒药捏在指间,指节发白。
他抬头,眼眶被雨冲得通红。
「演?」
他轻笑一声,却比哭还难听,「陈奕恒,我演了六年,演得我自己都快信了——我早就把你忘了。」
雨幕里,他一字一顿:「可你刚才一出现,我所有台词全忘了。」
第三章 裂缝
陈奕恒最终还是上了车。
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他实在没力气再走四公里。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他却缩在门边,像贴着悬崖。
张桂源用毛巾擦头发,指尖偶尔从后视镜里看他,目光不敢停留太久。
「地址。」
陈奕恒报了一个老街门牌。
张桂源输入导航,指尖在屏幕上滑了一下,顿住——目的地显示「平江市精神卫生中心」。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问。
车开得很慢,雨刷器像老人迟缓的胳膊,一遍遍把眼泪抹平。
陈奕恒侧头看窗外,玻璃映出张桂源的倒影,与六年前的少年重叠,又剥离。
他忽然想起分手那天,也是这样的雨。
张桂源站在别墅门口,铁门半掩,他隔着雨帘冲他喊:「陈奕恒,你今天敢走,我就当你死了!」
他回了什么?
哦,他回了:「那你就当我死了吧。」
后来,他真的差点死了。
刀片割开手腕时,他竟觉得解脱,血顺着浴缸边缘滴落,像一幅极红的画。
可惜被室友提前回来撞见。
120 的鸣笛声里,他听见医生叹气:「年纪轻轻,有什么过不去的?」
过不去的?
不过是有人把余生停在了一句「死了算了」。
第四章 疤痕
车到楼下。
老楼没电梯,楼道灯坏了,漆黑一片。
陈奕恒推门下车,一句「谢谢」刚出口,张桂源已先一步撑伞绕过来,手机手电筒亮起,光束穿过雨丝,照在他脚前。
「我送你上去。」
「不用。」
「灯坏了。」
「我习惯了。」
张桂源没再说话,只把伞倾向他,自己半边肩膀淋在雨里。
陈奕恒忽然烦躁,一把夺过伞:「张桂源,你到底想怎样?」
男人垂眼,睫毛沾着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想看看你楼梯的台阶数,是不是还是十七级。」
陈奕恒心口一窒。
十七级。
当年张桂源曾背着他跑上跑下,说以后老了也要数得清,免得摔了。
他转身冲进楼道,脚步踩得水花四溅,像要把回忆踩碎。
可刚到转角,他整个人僵住——
张桂源在背后,突然伸手,轻轻掀开他湿透的卫衣袖口。
苍白腕骨上,几道旧疤纵横,像干涸的河床。
最新的一条,泛着淡粉,还没完全褪痂。
手电筒光束下,疤痕被照得毫发毕现。
陈奕恒猛地抽手,却敌不过男人力道。
张桂源拇指抚过那道新疤,指颤得厉害,声音哑得不像人:「……什么时候?」
陈奕恒笑了一下,眼里却空:「去年冬,你订婚那天。」
张桂源脸色瞬间灰败。
他记得那场订婚宴,商业联姻,觥筹交错,他端着酒杯,笑得脸都僵。
凌晨两点,他独自开车到这条街,在楼下坐到日出,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去。
原来,同一夜,有人用血给他放了场烟火。
张桂源突然屈膝,跪在台阶上,跪在陈奕恒脚边。
他低头,额头抵着那道疤,像一个迟到的忏悔者。
「奕恒,」他声音哽咽,「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陈奕恒垂眼,看见男人发旋,看见曾经他亲手剪坏的那道发旋。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难看:「张桂源,你现在有权有势,可你能拿什么治我?」
他抬手,指尖戳在男人胸口,一下一下,像要把六年戳出个洞:「我这儿,」他指自己心口,「早烂了。」
第五章 余温
楼道窄,声控灯突然自己亮了。
昏黄灯泡下,张桂源抬头,眼眶红得吓人,却再没让泪掉下来。
他伸手,掌心向上,像六年前无数次那样,等他来牵。
陈奕恒盯着那掌心,掌纹清晰,生命线极长,曾经他玩笑说:「你能活到一百,我六十就行,剩下的四十年你去想我。」
如今再看,只觉讽刺。
他转身,继续上楼。
张桂源没再追,只维持那个姿势,跪在原地,掌心空荡。
脚步声一层层远去,最后停在第十七级。
「咔哒」——门开,门合。
世界重新陷入黑暗。
张桂源这才低头,把额头抵上冰凉的台阶,肩膀无声耸动。
雨声,心跳声,混成一片。
他想起六年前陈奕恒说的最后一句话——
「张桂源,你要是敢回头,我就真的恨你一辈子。」
那天,他没回头。
今天,他终于回头了,可那人却说:「我这儿,早烂了。」
第六章 暗潮
陈奕恒进门,没开灯。
窗外路灯透进来,照在客厅那幅未完成的油画上——
一片深海,海面漂着一只黑色打火机,机身刻着「G.Y.」。
他走到画前,指腹摩挲打火机图案,忽然抬手,把整幅画掀翻在地。
画布破裂的声音像骨裂。
他滑坐下去,背靠着墙,从口袋里摸出药板,生涩地抠出两粒,干吞。
药片卡在喉咙,苦得他直呕,却什么也吐不出。
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短信跃上屏幕:
【我在楼下,不走。你哭的话,我能听见。】
陈奕恒猛地抬眼,窗台边,那辆黑色轿车静静伏在雨里,车灯熄着,像一头守夜的兽。
他冲到窗边,「哗」地拉帘,黑暗重新裹住他。
可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撞得胸腔生疼。
六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就把张桂源从骨血里剔干净。
原来只是连血带肉,一起长住了。
第七章 破晓
雨停时,天已微亮。
陈奕恒再掀开窗帘,楼下空荡,车已走。
门口台阶上,却放着一把黑伞,伞柄挂着一只塑料药袋,里面是他昨晚滚落的全部药片,一粒不少。
药袋外,贴着一张便签,字迹锋利如旧:
【十七级台阶,我数过了,还是十七级。
——张桂源】
陈奕恒攥着那张纸,指节发白。
天边第一缕光刺破云层,落在便签上,像把迟到的刀,终于剖开六年封尘。
他忽然蹲下去,哭得无声,却彻底。
窗外,麻雀叽喳,城市苏醒。
有人在天亮时离开,把伞与药留在原地,像留下一个等待签收的约定。
第八章 悬桥
张桂源把车开回公司,却在地库熄火后坐了整整四十分钟。
车窗留一条缝,外头排风机的嗡鸣像远海里不间断的丧钟。
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有一道新鲜的齿痕,血已凝住,是昨夜替陈奕恒捡药时,被自己咬出来的。
疼。
原来疼。
他忽然想起医生当年确诊他「情感迟钝」时那句安慰:「至少你不会太痛。」
去他妈的不痛。
张桂源推门下车,一路大步穿过地下走廊,灯影把他的影子压成极薄的一片。
专属电梯直达 46 层,助理林叙端着咖啡迎上来,被他一句「今天所有会全推」挡了回去。
办公室足有二百平,落地窗正对平江最值钱的一段江岸。
他把窗帘全部拉开,天光汹涌而入,照在茶几上那只黑色打火机上——
凌晨离开前,他偷偷从陈奕恒的画框里抽出来的。
机身刻着「G.Y.」,二人在廉价出租屋里用钉子一点点划的。
那一年他 24 岁,陈奕恒 22 岁,口袋里凑不出一份牛排的钱,却敢在深夜的楼顶学电影里许愿:
「以后我要给奕恒买带海的房子。」
如今海就在脚下,房价 15 万 6 一平,他却把最初的信物偷回手里,像偷回一截再也接不上的时光。
张桂源点燃一支烟,没吸,只是看着火舌舔上滤嘴,一路烧到指缝。
灼痛清晰,他却笑了。
“至少证明我还活着。”
他把烧到一半的烟按灭在掌心,皮肉「滋」一声,焦味弥漫。
拿起手机,拨给林叙:“替我约市精神卫生中心的江载主任,今天,我亲自去。”
第九章 诊疗室
下午两点,张桂源坐在江载对面。
这位业内权威翻完陈奕恒六年的门诊记录,抬眼看他:“张先生是以家属身份,还是——”
“伴侣。”
他回答得干脆,像在董事会上敲定一个十亿项目。
江载点点头,把电脑屏幕转过来——
一张张照片,腕部缝合口、上臂烟头烫伤、锁骨下方不规则割痕……
“陈先生去年 12 月入院,是因为一次性服用 48 片安定合并酒精。他的室友发现时,呼吸暂停已超过四分钟。脑缺氧后遗症导致近期记忆断片,情绪波动极端。”
张桂源的目光停在一张手腕特写:刀口翻卷,像婴儿啼哭的嘴。
他喉结滚动,指节无声压在桌沿,木面发出轻微裂响。
江载继续:“最麻烦的是,他对所有镇静类抗抑郁药耐受,电休克治疗又拒绝签字。我们目前只能保守用药,辅以每周两次心理咨询,但——”
“但”字后面,往往是深渊。
张桂源抬眼,声音哑得可怕:“如果,我把他接出去,全天陪护,有没有可能降低复发频率?”
江载沉吟:“先不提法律层面,单说病人自己,他对外界信任度极低,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诱发新一轮自残。您确定自己做好准备?”
张桂源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难看:“我欠他六年,江主任,你说我有没有得选?”
离开医院时,他手里多了一张「重度抑郁伴自杀性高风险」的诊断书,背面潦草写着江载的私人电话。
上车前,他把诊断书折成很小很小,放进贴近心口的内袋。
像揣着一把上了膛的枪,枪口对准自己。
第十章 迁巢
傍晚,陈奕恒被门铃声吵醒。
他昨晚哭到凌晨,又加服了两粒劳拉西泮,此刻头重脚轻,猫眼外却站着搬家公司制服的小哥。
“陈先生?这是您的新租约,业主让我们帮您整体打包。”
陈奕恒愣住,低头,一份合同递到面前,末页甲方潇洒到近乎张狂的签名——张桂源。
房屋地址:平江湾 1 号, 32 层, 270° 海景,市价 18 万 / 平。
他捏着合同,指节青白,想笑,又想呕。
手机适时震动,还是陌生号码,却带着与生俱来的霸道:
【奕恒,房子在我名下,可钥匙只有你能用。
你不来,我就让它空着。
——张】
陈奕恒靠在门框,慢吞吞滑坐下去。
地板冰凉,他却觉得烫。
他想起 22 岁那年的自己,蹲在菜市场口啃冷馒头,仰脸对张桂源笑:
“以后我要住带落地窗的房子,窗外要有海,这样难过时,就能对着海哭,不怕吵到邻居。”
原来那人全都记得。
他把合同盖在脸上,无声大笑,眼泪却浸透纸背,一层又一层。
第十一章 入笼
搬家那天,平江罕见放了晴。
张桂源没出现,只派了林叙。
陈奕恒全程沉默,像被抽线的木偶,任人将他的画架、药箱、未干的油画一一装箱。
电梯合拢那刻,他最后看一眼破败的小客厅——
墙角那幅被割破的深海,被人小心翼翼重新卷起,像卷一截再也不会愈合的伤口。
平江湾 1 号的公寓空得惊人,灰白主调,连沙发都硬冷,像博物馆长廊。
林叙把人送到,把钥匙递来,欲言又止。
“张总说,他今晚有会,可能……回来得晚。”
陈奕恒点头,笑得温和:“谢谢。”
门合上的瞬间,他腿一软,跪在地毯上,药箱翻倒,五颜六色的药片滚了一地,像被五马分尸的彩虹。
他爬过去,捡起一粒阿普唑仑,对着落地窗的夕阳看,忽然抬手,把药朝远处抛。
药片撞上玻璃,留下一点细微水渍,再无力滑落。
“张桂源,”他喃喃,声音轻得像对自己宣判,“你要我当金丝雀,我就啄死你。”
第十二章 夜航
深夜 1 点,门锁轻响。
张桂源轻手轻脚进门,客厅只留一盏落地灯,光线昏软。
沙发上,陈奕恒蜷缩成小小一团,怀里抱着他的外套——那天夜里在巷口给他挡雨的那件,不知被谁洗净,如今又被偷回怀里。
张桂源蹲下去,指尖想触碰他的额发,却在半空停住。
陈奕恒忽然睁眼,黑得看不见底。
“张先生,”他笑,声音带着药味的沙哑,“来收房租?”
张桂源心口一窒,伸手把人抱起,手臂穿过膝弯,像抱一片随时会碎的雪。
“我带你去睡。”
主卧在床上,灰蓝色床单,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陈奕恒被放下,却一把抓住张桂源领带,指节用力到泛青:
“陪我。”
张桂源垂眼,开始解衬衫纽扣,一颗,一颗,动作极慢,像在拆炸弹。
灯没关,他裸着上身躺到外侧,肌肉线条比六年前更凌厉,锁骨到胸骨处,却多了一道突兀的疤——手术疤,心脏搭桥。
陈奕恒指尖触上去,像被烫到。
“怎么回事?”
“去年急性心梗,”张桂源笑,握着他手腕贴在自己心口,“医生说我再拼命,可能活不过四十。”
掌心下,心跳轰隆,像隔了六年时光,仍为他一人轰鸣。
陈奕恒忽然低头,把嘴唇贴在那道疤上,舌尖尝到淡淡苦涩——那是张桂源的味道,混着药、血、与无可救药的眷恋。
“张桂源,”他声音发颤,“我们谁也别救谁了,一起烂掉,好不好?”
男人指腹摩挲他后颈,像给一只炸毛的猫顺毛,声音低低落在耳边:
“好,一起烂,但得烂在我怀里,哪儿也不许去。”
灯熄,窗帘没拉,月光铺在两人身上,像一层薄薄的盐,腌住所有旧伤。
第十三章 危崖
之后一周,张桂源每天准时九点出门,下午四点回,会议能压缩的全压缩,不能带回家的文件一律让林叙送。
他学会了煮粥,按江载给的食谱,添藜麦、虾仁、微量紫苏油,一点点把陈奕恒那被药物刮薄的胃养回来。
夜里,他们同床,却只做拥抱——
张桂源怕自己任何一点越界,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危机总在风平浪静时探头。
第八天夜里,陈奕恒在浴室滑倒,额头磕在理石台,缝了六针。
张桂源赶到医院时,人已经处理完伤口,正坐在走廊长椅发呆。
他穿宽大浴袍,血迹从纱布渗出,像雪里绽开一串梅。
“怎么回事?”
“地滑。”
陈奕恒笑,眼尾却红得吓人。
张桂源蹲下去,想抱他,指尖碰到他手腕——
那里,旧疤未愈,又添新伤,三道平行划痕,血珠细密。
不是摔的,是刀片。
张桂源呼吸瞬间停滞,耳膜嗡嗡作响,像有人在他颅内拉响空袭警报。
“奕恒……”
陈奕恒凑近,用几乎天真的语气:“我就想试试,看你什么时候发现。”
张桂源猛地起身,一拳砸在走廊墙壁。
「砰」一声闷响,血顺着指骨滴落,在地板溅开细小圆点。
“你要我恨你,是不是?”
他声音哑得不像人,“好,我恨你,我恨到把你绑起来,恨到让你连刀片都碰不到!”
陈奕恒仰头,泪滚下来,却笑得释然:“张桂源,你终于肯骂我了。”
第十四章 囚徒
当夜,张桂源把人带回公寓,径直抱进主卧浴室,打开所有灯。
他翻出整套医疗剪刀、镊子、止血钳,一字排开,像陈列刑具。
“今后,你洗澡,我全程在场。”
陈奕恒皱眉:“你疯了?”
“是。”
张桂源抬眼,眸色深得吓人,“从你再次割自己那刻起,我就疯了。”
他蹲下去,替陈奕恒脱衣服,动作极轻,像拆一件出土瓷。
热水开到 40 度,白汽升腾,镜子很快蒙雾。
陈奕恒背对镜子,肩胛骨突出,像折断又胡乱愈合的羽翼。
张桂源指腹抚过新痕,声音低哑:“疼吗?”
“没你疼。”
“撒谎。”
男人低头,把嘴唇贴在伤口边缘,舌尖尝到铁锈与沐浴露混合的咸涩。
“奕恒,”他声音滚在喉间,“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赌什么?”
“赌我能让你半年内,不再添一道新伤。如果我赢了——”
“你要什么?”
“我要你活着,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哪怕每天只多爱我一分钟。”
陈奕恒沉默,良久,伸手捧住男人脸,额头抵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如果你输了呢?”
张桂源抬眼,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我就陪你一起割,你割多少,我割双倍,直到你心疼我,舍不得再下刀。”
白汽里,陈奕恒忽然大笑,笑得肩膀直颤,眼泪却一颗颗砸在男人手臂,烫出隐秘的洞。
“张桂源,”他喘着气,“你果然还是这么疯。”
第十五章 微光
疯归疯,张桂源却开始用比工作更缜密的节奏,铺一张捕猎网——
网眼细密到刀片都无法漏过。
他请来国内顶尖心理团队,每周三次入户治疗;
把客厅改造成阳光玻璃房,只留 270° 江景,其余墙面全部刷成低饱和暖灰,连画架都换成圆角原木;
智能家居系统接入江载的远程端口,一旦夜间心率低于 45 或高于 120,警报同步到医生与他手机;
甚至把厨房所有刀具换成钛合金钝刀,抽屉装指纹锁,他的指纹,陈奕恒的指纹,却独独没有设置「临时开启」——
一旦上锁,连他自己都取不出。
陈奕恒冷眼看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只在某个午后,张桂源开视频会议,他窝在窗边速写,画纸上寥寥几笔,便勾勒出男人低头签文件的侧影。
画完,他在右下角写日期,顺手画了一只很小的打火机,火苗却朝着心脏方向舔。
张桂源散会回来,端起那幅画,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把人捞进怀里,声音闷在肩窝:“火别往心里烧,往我这儿烧,我耐烫。”
陈奕恒没回抱,却也没推。
窗外,初夏的风掠过江面,带来远处邮轮低低汽笛,像某种迟钝却温柔的安抚。
第十六章 裂缝
六月的一个黄昏,张桂源父亲张启年突然到访。
老人 七十出头,背脊笔直,一身铁灰西装,像从旧时代走出的掌权者。
客厅气压瞬间低到冰点。
“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把董事会当儿戏?”
老人抬手,拐杖指向陈奕恒,目光如鹰。
陈奕恒站在楼梯口,一身白衣,瘦得几乎透明,却笔直迎上那目光,半步不让。
张桂源挡在他身前,声音冷过冰:“父亲,嘴巴放干净。”
“干净?”
张启年冷笑,“你玩男人我不管,玩到一个抑郁症疯子身上,还把他当金屋藏娇,传出去,张家股票蒸发你负责?”
话音未落,张桂源已经一拳砸在老人耳侧墙壁,墙皮簌簌落。
“他是我爱人,”男人一字一顿,“再说一句,别怪我不孝。”
空气剑拔弩张。
陈奕恒却忽然笑,笑得极轻,一步步走下楼梯,停在张启年面前,微微躬身:“张老先生,您放心,我这条贱命,拖累不了张家。”
“奕恒!”
张桂源心脏猛地一坠。
陈奕恒回头,对他做了个「嘘」的口型,再转向老人:“给我三个月,我会离开他,且让他死心。条件只有一个——”
“什么?”
“这三个月,您不得干涉他任何决策,包括他为我花的每一分钱。”
老人眯眼,目光如刀:“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陈奕恒抬手,露出腕上层层叠叠的疤,“早就活腻了。”
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心脏都捏爆。
第十七章 交易
老人走后,公寓重新沉入死寂。
张桂源站在阳台,指间夹烟,却没点燃。
陈奕恒从背后抱住他,脸贴那道心脏手术的疤,声音轻得像风:“张桂源,我们逃吧。”
“好。”
“不问去哪儿?”
“你在就行。”
陈奕恒笑了,眼里却全是碎光:“可我不想再逃了。我累了,想换个玩法。”
“什么玩法?”
“三个月,你教我活,三个月后——”
“再敢提离开,”张桂源转身,掐住他下颌,声音低哑,“我就把你关起来,让你每天只能看我,想我,为我呼吸。”
陈奕恒踮脚,吻住男人颤抖的唇,舌尖推过去一粒小小的白色药片——
是张桂源平时吃的降心率药。
“那就一起中毒,”他喘息着笑,“谁也别独活。”
第十八章 星火
之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
张桂源把办公电脑搬进卧室,会议开到凌晨,怀里总抱着熟睡的陈奕恒;
陈奕恒开始尝试减药,每减 1/4 片,就自己在日历画一个红圈,张桂源便让厨房做一份他最爱的杨枝甘露,少糖,多芒果;
夜里,他们依旧只做拥抱,却开始分享同一支烟,同一罐啤酒,同一副耳机听旧歌单;
《Falling Slowly》循环到第 47 遍时,陈奕恒忽然在张桂源掌心写下一行字——
“我好想,把一天掰成 48 小时,一半用来爱你,一半用来被爱。”
张桂源回握他,把唇贴在他耳廓,声音低而稳:“不用掰,我给你 96 小时,余生都是。”
第十九章 崩岸
三个月倒计时,只剩 11 天。
陈奕恒的日历上,红圈越来越密,像一条缓慢爬升的生命线。
张启年却如约送来一份「离开协议」——
一张 2000 万海外汇票,一本加拿大移民护照,一张单程机票。
落款处,已经签好「陈奕恒」三个字,笔迹与他的如出一辙,却分明是专业模仿。
张桂源攥着协议,手抖到无法呼吸。
他冲进玻璃房,陈奕恒正在画一幅新画——
海面上升起一道悬桥,桥那头,是张桂源模糊的背影;桥这头,白衣男人抬脚,却迟迟未落。
“什么意思?”
张桂源声音嘶哑。
陈奕恒回头,笑得温柔:“戏要演全套,我签了字,老爷子才会放松警惕。”
“然后呢?”
“然后——”
他抬手,指尖划过男人眉骨,轻声,“我们私奔。”
张桂源闭眼,把人死死按进怀里,声音颤抖:“陈奕恒,你最好别再骗我,否则我真的会——”
“会什么?”
“会陪你一起死,这次,我说到做到。”
第二十章 归途
三天后,暴雨夜。
张启年收到消息:张桂源在董事会上突然宣布,将所持 37% 集团股份,全部转让给独立信托,受益人——陈奕恒。
同时,集团发布新闻稿:执行董事张桂源因「身体原因」,无限期停职。
老人赶到公寓时,早已人去楼空。
客厅只留一幅画——
悬桥完工,桥两端的男人奔向彼此,桥下浪涛如雪,天上是破晓的鱼肚白。
画右下角,一行小字:
【我去赴一场六月前的约定,
如果六月后我没回来,
请把我和他的骨灰,
一起撒进平江湾的日出。
——陈奕恒】
而在千里之外,一辆再普通不过的 SUV 沿着 318 国道,往日落方向开。
副驾,陈奕恒把副驾座椅放平,赤脚踩在挡风玻璃下沿,脚趾涂上张桂源给他买的湖蓝色甲油。
“张桂源,我们去哪儿?”
“先到理塘,再转滇藏,然后往东南亚,最后去南半球,哪儿天亮,我们就往哪儿开。”
“那我要在每一站,都画一幅画,只画你。”
“好。”
“还要在每一幅画背后,写一句情话,攒够 999 句,就回去,好不好?”
“好。”
“然后——”
陈奕恒忽然哽咽,却笑着伸手,覆在男人握挡杆的手背,“然后,我们要把六月前的每一天,都过成余生。”
张桂源侧头,吻住他指尖,声音低而笃定:
“不,是把余生,都过成我们。”
车灯劈开雨幕,像劈开六年长夜。
黑暗无尽,但他们已学会,在彼此的瞳孔里,养一轮永不坠落的太阳。
【尾声】
很多年后,平江湾 1 号 32 层的玻璃房,被改造成一家免费对公众开放的小型美术馆。
馆口只有一句介绍:
「这里曾住过两个疯子,
他们互相救了彼此,
然后,把余生过成了 999 次日落,
加 1 次,永不散场的日出。」
而第 1000 幅画,被挂在最中央——
画面里,两道背影并肩坐在海边,朝阳把海水染成玫瑰色,一只黑色打火机躺在沙滩,火苗朝向心脏,却不再灼伤。
画背面,写着最后一句话:
「你看,
天亮了,
我再也没有,
偷偷去碰刀片。
——陈奕恒」
落款下方,是张桂源补上的行草:
「而我,
终于学会,
在日出前,
先吻醒你。
——张桂源」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