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入夏后,桃林落尽了花,枝头渐渐挂上青涩的小桃。温客行不知从哪里翻出个旧竹篮,天天拉着周子舒去摘桃,说是“尝尝鲜”,实则总趁他踮脚够高处的果子时,偷偷往他背后塞颗熟透的野草莓。
“甜吗?”他托着腮看周子舒皱眉吐籽,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周子舒拍开他凑过来的手:“酸得倒牙。”却把剩下的半颗塞进他嘴里,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嘴角悄悄勾了勾。
顾湘在一旁摘着野菜,见这两人又在拌嘴,忍不住笑道:“主人,周公子,山下的村民说今晚有灯会,要不要去看看?”
温客行眼睛一亮:“灯会?”他转头看周子舒,眼里的期待像要溢出来,“去不去?”
周子舒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影,想起小时候温客行总吵着要去镇上看灯,说“听说灯会上有糖画人,比桃花还甜”。那时他总以“山里不安全”为由推脱,如今倒想圆了这个念想。
“去。”他淡淡道。
温客行乐得差点蹦起来,拉着他就往回走:“那得赶紧换件衣服,我上次做的那件月白长衫还没穿够呢……”
傍晚的镇子热闹得很,红灯笼挂满了长街,孩子们提着兔子灯跑来跑去,小贩的吆喝声混着酒香,像一锅熬得浓稠的甜汤。温客行看得眼睛发亮,拉着周子舒的袖子东张西望,活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
“你看那个!”他指着糖画摊前的转盘,“我要转个最大的蝴蝶!”
周子舒被他拽到摊前,看着他紧张兮兮地转着转盘,指针晃晃悠悠停在“蝴蝶”上时,笑得像得了天大的便宜。糖画师傅刚把蝴蝶递过来,他就塞到周子舒嘴边:“尝尝,比上次那个甜。”
糖浆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周子舒望着他被灯光映得发红的脸颊,忽然觉得,这样的热闹,有他在身边,倒也不讨厌。
走到河岸边,有姑娘在放河灯,烛光在水面上漂着,像串起的星星。温客行也买了盏,提笔要写字,却转头问周子舒:“写什么好?”
周子舒看着河面上的灯影:“随心便好。”
温客行低头,在灯纸上写了两个小字,又用指尖蘸了点水,把纸抹平,小心翼翼地放进水里。周子舒没看清写了什么,只看见他望着灯影远去的背影,肩膀轻轻晃着,像在哼那首《桃枝词》。
“写的什么?”他忍不住问。
温客行转过头,眼里的光比河灯还亮:“不告诉你。”却在他转身时,悄悄凑到他耳边,“写的是‘不离’。”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周子舒的耳根瞬间红了,没说话,只是往人群里走得快了些。温客行在后面笑着追上来,故意撞了撞他的肩膀,指尖却悄悄勾住了他的手指,像攥着块怕丢的糖。
回去的路上,温客行困得直打哈欠,靠在马车上睡着了,头歪在周子舒的肩膀上,呼吸轻轻扫过他的颈窝。周子舒低头看着他熟睡的脸,睫毛在烛光下投着浅浅的阴影,像停着只安静的蝶。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少年在他怀里睡熟,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那时的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和此刻的灯光一样暖。
马车驶进桃林时,温客行醒了,揉着眼睛问:“到了?”
“嗯。”周子舒扶他下车,“快睡吧,明天还要摘桃。”
温客行却站在院子里不走,望着枝头的青桃发呆。周子舒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怎么了?”
“等桃子熟了,”温客行轻声说,“我们酿桃酒好不好?就像小时候那样,你说过,等我长大了,就教我酿酒。”
周子舒的心猛地一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
他记得。记得那年桃花落了满地,他们在树下埋了坛酒,说要等十年后开封,那时衍儿该长成像模像样的少年,阿夜也能护着他安稳长大。没想到世事难料,这坛酒一等,竟等了这么多年。
“明天我就去翻酒曲。”温客行笑得眉眼弯弯,拉着他往屋里走,“你可不许耍赖。”
“不耍赖。”周子舒任由他拽着,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那些被岁月偷走的时光,正在一点点回来——以桃林为证,以灯火为媒,以彼此掌心的温度为契。
夜里,温客行又做起了梦,却不再是哭喊,而是笑着的,嘴里念叨着“蝴蝶糖画”“河灯”。周子舒坐在榻边,替他掖了掖被角,听着他含糊的梦话,忽然觉得,所谓圆满,大抵就是这样了。
窗外的月光落在桃树上,青桃在夜里悄悄生长,像在孕育着一个甜甜的梦。而梦里的人,终于不用再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