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四）
唐舞桐拉着小舞，脚步轻快地冲进了那家名为“闻香识趣”的香薰概念店。推开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木质大门，仿佛瞬间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店外的商业喧闹如同被一层无形的膜隔绝开来，留下的是一种令人精神舒缓的静谧与安宁。
室内灯光柔和，并非璀璨的水晶吊灯，而是巧妙隐藏在各种藤蔓编织的灯罩和天然矿石灯座里，散发出均匀温和、接近自然光线的光芒，不刺眼，却足以清晰地照亮每件精致的物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芬芳——不是单一的花香或果香，而是层层叠叠、却又极其和谐地交融在一起的复合香调。檀木的沉静、橙花的明媚、杜松子的洁净感、雪松的清冷、玫瑰的醇厚……它们仿佛被一位高明的调香师以空间为画布，勾勒出立体的香氛世界。
店铺布置充满美学巧思。天然木材打造的货架高低错落，形态各异，有的像蜿蜒的树枝，有的仿若天然的木桩。香薰产品并非整齐码放，而是精心陈列：线香如艺术品般插在或质朴或华丽的陶瓷底座上，燃烧释放出袅袅轻烟；造型独特的扩香石堆叠成小山，滴上精油后自然挥发；形态各异的藤条香薰插入漂亮的玻璃瓶中；还有各种手工打磨的香炉、精致的精油玻璃瓶、纯天然的香皂、沐浴盐和润肤霜，每一件都像是等待被欣赏的艺术品，在柔光下流转着温润细腻的光泽。
“欢迎光临‘闻香识趣’。”一位穿着米白色亚麻质宽松长裙的年轻导购员微笑着迎上来，声音温柔得如同春风吹拂。她的妆容干净，只抹了一点淡色唇彩，眼神清亮而真诚，没有推销员的压迫感。
“哇！妈妈快看这个瓶子！”唐舞桐一进来就被一个摆放在主展台正中的水晶扩香瓶吸引了。瓶身被手工切割成无数个细小的棱面，瓶内盛放着纯净的透明基础油，一滴金黄色的“阳光琥珀”精油悬在中央，被瓶体折射出暖融融的碎金光芒，光影变幻，如同将一小束阳光锁入其中。
“真漂亮！”小舞也忍不住赞叹。她对一切漂亮精致又散发着美好气味的东西毫无抵抗力。
导购员适时介绍：“这款是我们的‘晨曦微光’系列主推款，配的是我们独家调制的‘阳光琥珀’复方精油，以甜橙、佛手柑的清新活力打底，融合了温暖醇厚的琥珀和带有一丝木质的安息香，非常适合早晨提神醒脑，带来一整天温暖明朗的好心情。整个瓶子都是全手工切割打磨的。”
“听起来就很棒！光看着就心情好！”小舞双眼放光，小心地从展台上拿起水晶瓶。温润厚实的手感，阳光下璀璨的光影，都让她爱不释手。
导购员笑着点头：“是的，它的视觉效果本身就是最好的治愈。女士可以靠近瓶口轻轻嗅闻一下，精油本身的扩散就很不错。”
小舞照做，一丝清爽甜蜜，带着阳光般温暖的甜橙香气混合着一丝厚实的木质暖意柔柔地钻入鼻端，果然如晨曦般令人愉悦。
唐舞桐则对各种功能性的产品更感兴趣。她拉着导购员轻声询问：“请问有没有那种……嗯，能帮助舒缓压力，提升专注力或者辅助睡眠的精油？”她最近跟着母亲学习处理集团事务，又在准备自己的考试，压力确实不小。
“有的。”导购员点点头，引领唐舞桐走向一个色调偏冷、产品陈列也显得更加宁静的区域。“这款‘深林幽静’适合晚上睡前使用，以冷杉、雪松、杜松等森林系木质调为主，辅以少量舒缓的薰衣草，帮助放松身心，让大脑进入宁静状态，有助于改善睡眠质量。”她拿起一个深绿色磨砂玻璃瓶的喷雾，“这个可以睡前喷在枕头上，或者滴在扩香石上放在床边。”
她又指向旁边一个淡蓝色的水晶瓶：“这款‘澄澈海洋’，含有海盐精华、迷迭香和尤加利，以及一点醒脑的薄荷。清新提神，扫除沉闷感，非常适合需要长时间专注学习和工作的人群，可以在书房或办公桌周围使用，有助于保持思维清晰。”
唐舞桐认真地听着介绍，闻了闻导购递过来的试闻卡，仔细比较着几种香气的差异。“都很好闻……难以抉择呢。”她有点困扰地看向母亲。
小舞正被另一个摆放在角落木墩子上的熏香小炉子迷住。那炉子造型奇特，像一颗被掏空一半的陨石，通体哑光黑，上面点缀着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亮片材质。旁边配套的线香也极其特别，做成了一根根迷你竹子或者松针的样子，精巧得如同微缩盆景。
“这个小炉子好别致！”小舞惊叹，指尖忍不住划过那陨石表面的冰冷哑光质感，“点上香，烟雾从‘陨石’里袅袅升起，配上竹枝松针，真的像在月下点燃一堆充满禅意的微小火堆呢！”她的想象力已经开始勾勒那个画面了。
导购员眼睛一亮：“女士好眼力。这是我们与一位独立艺术家合作打造的‘星河微火’系列，每一款都是手工孤品。里面的香也都是古法炮制的草本香，这款‘松间雪’香，点燃时有松木清香混合着雪天的清冽感，确实非常有意境。旁边的‘月下竹影’香味则更清幽淡雅。”
唐舞桐看着母亲对那些充满意境的、偏“雅”的东西爱不释手，再看看自己手上偏实用的助眠提神精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却又觉得无比和谐。这就是她的妈妈，永远带着少女的浪漫和好奇。她决定买‘澄澈海洋’帮自己提神，再买一套‘深林幽静’晚上放松用。至于妈妈……她开心就好！
母女俩沉浸在精心挑选的惬意中，小舞的目光突然被一组陈列在店铺最深处、靠墙架子上的藤条香薰吸引。不同于其他或绚丽或精致的款式，这一组瓶身极其简洁，是优雅的弧线设计，没有任何多余的雕琢装饰。它的颜色也非寻常的透明或亮色，而是一种低饱和度的、非常雅致的“烟灰色”，透着一种温润如玉石的感觉，深邃，平静。
香型的标识牌很简单，只有一个名字：「静雪微尘」。 调香成分：银雪松、古老岩兰草、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白麝香、尾调中隐含微弱檀木的回香。
小舞拿起试闻卡，刚靠近鼻端。一股清冽到了极致、仿佛瞬间能穿透所有喧嚣、直抵灵魂深处的冷意混合着雪松的木香汹涌而来。那不是冰雪的刺骨，而是雪后初晴时，被阳光刚刚触摸到雪松树顶，蒸腾起的最清新、最洁净的空气！在那极致冷静之下，一股极其深沉、广袤、如同扎根于古老冰川之下的岩兰草根须的沉稳气息弥散开，带着岁月的沉淀与大地之母般的包容感。
这香气，太特别了！小舞微微闭眼，仿佛瞬间从繁华的商业中心坠入了一片千年无人踏足的雪林深处，心绪无比宁静。一丝似有若无的麝香滑腻感和尾调隐隐的檀木回甘，如同静雪林中悄然升起的缕缕晨曦阳光，为这深沉的寂静注入一丝微不可查的、却无比动人的暖意。
是它了！ 小舞几乎是瞬间决定了。不需要任何包装的华丽，这种纯粹到极致的宁静感，让她着迷。
“麻烦这个，要一瓶。”小舞将试闻卡递给导购，又加了自己看上的那个“星河微火”小炉子和配套的松针、竹子造型线香。
导购会心一笑：“女士好品味。这款‘静雪微尘’是我们店里最内敛、却也是最能体现‘空间治愈’本质的产品之一，真正懂行的人才会选择它。”
唐舞桐也好奇地凑过来闻了一下，眼睛一亮：“哇！这个味道好特别！有种……冷到骨子里又暖回来的感觉！妈你选东西果然有感觉！”
结账时，两人拎着精致的环保纸袋走出店门，袋子里透出淡雅的芬芳。刚走到中庭开阔处，就看到唐三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经稳稳地站在那家火爆奶茶店旁边了，不是队伍末端，而是排队人群的中段偏前！
“爸爸！”唐舞桐惊喜地喊了一声，拉着小舞快步跑过去，“您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快就排到啦？”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爸爸手里的两杯奶茶，再看看那依旧排成长龙的队伍尾巴，“您该不会是……动用特权了吧？”她眨眨眼，半开玩笑地问。
唐三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将一杯递给早就眼神放光的小舞：“在你心里，爸爸就是这种人？”他语气带点调侃，“是正好轮到我的时候，他们新开了一个收银台，店员让我过去点单了。”
“新开收银台？”唐舞桐更惊讶了。
唐三点点头，语气平静：“嗯，大概因为队伍实在太长，顾客情绪有些烦躁，他们经理临时调了一个预备人员增开了一个窗口处理现金点单。我排的是现金通道。”他解释得轻描淡写。
“哇！老爸您真是福星高照！”唐舞桐开心地接过父亲递来的另一杯奶茶，迫不及待地插上吸管，嘬了一大口。冰凉丝滑的液体带着浓郁的奶香和淡雅的甜味滑入口中，底部的星空爆珠在齿间爆开，瞬间冰凉Q弹！“唔……好好喝！”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吃到小鱼干的猫，“清甜不腻，奶香浓郁，那个爆珠真的绝了！冰冰凉凉的，好像真的在吞小星星！”
小舞也顾不上说话了，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顶部的奶油云顶。那轻盈得像空气般的甜腻奶泡瞬间在舌尖融化，带着一丝海盐的微咸提味，不仅不腻，反而中和出高级的醇厚口感。下面那清新的蓝色液体带着微妙的果香和茶香完美融合，冰凉清爽。再吸一口，吸到了紫色的爆珠，如同小小的惊喜在口中爆开，味道竟然带着一丝葡萄的甘甜！层次丰富，颜值与口感俱佳！
“嗯！嗯嗯嗯！”小舞激动得只能发出满足的鼻音，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满脸都是幸福的光彩。什么离愁别绪，什么油腻烦扰，全被这一杯“云端星海”冲到九霄云外去了！
看着妻子和女儿瞬间被美食俘虏的满足模样，唐三的嘴角也勾起一抹温柔笑意。他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小舞另一只手里拎着的装着香薰的纸袋。
三人捧着心爱的奶茶，悠闲地在中庭漫步。唐舞桐拉着唐三的手，叽叽喳喳地讲着在香薰店的见闻和各自买的东西。唐三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句，目光掠过商场里那些充满设计感的店铺和悠闲的人群。虽然大部分事务已交棒，但看到霍雨浩管理的项目如此有活力、有品质，他心中是欣慰和骄傲。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冰凉的奶茶逐渐见底，外面金色的夕阳透过巨大的穹顶天窗洒落进来，给整个天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如同蜂蜜流淌的慵懒光晕。
“嗯……三哥，”小舞咬着吸管，歪头思考了一下，“感觉有点饿了，但又好像没饿到想吃正餐的程度……”奶茶顶饱，尤其是那绵密的奶油顶。
唐三了然：“先去接麟麟和娜娜？考试该结束了。等接到他们，再一起去吃点轻松的？我记得天街顶层那家新开的‘碧海云天’露台清吧不错，有观景位和小食简餐，适合傍晚放松，可以俯瞰整个史莱克市中心的夜景。”
“好主意！”唐舞桐立刻赞同，“麟麟考完出来肯定很饿，娜娜也需要放松一下！那里的小食听说很精致！”
夕阳的余晖倾泻在史莱克附中庄严肃穆的大门上，将冰冷的石材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橘金色。相较于清晨水泄不通的盛况，此刻校门外的人群稀疏了许多，却依旧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焦虑、期待和尘埃落定的气氛。
家长们或三两成群低声议论着，或独自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静静等待。晚风吹拂，带来一丝凉爽，也卷起了地上零星的传单碎屑。
唐三驾驶着那辆线条低调流畅的黑色轿车，平稳地停靠在离校门稍远、一个既不引人注目又方便观看的位置。车门打开，小舞和唐舞桐率先跳下车。
一踏上这片区域的土地，小舞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的目光穿透稀疏的人群，牢牢锁定了那扇关闭了一整天的考场大门。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随身小包的带子，指尖微微泛白。
唐舞桐也屏住了呼吸，努力踮起脚尖向里面张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缓慢得令人心焦。
终于！
嗡——哐！
那扇沉重的、象征着隔绝与挑战的大门，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夕阳的最后一抹金辉中，缓缓向内打开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股无形的人潮气息涌动起来！家长们纷纷从等待状态中挺直了身体，目光如炬地投向门内。
一个身影！
紧接着是两个！
当先走出的几个学生脸上还带着考试后的疲惫与茫然，快步奔向各自的家长。紧接着，更多的身影络绎不绝地涌出。
就在这渐行渐多的人群之中，两抹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并肩而行，出现在门内。
左边的少年——唐舞麟。他个子比身边的大多数男生都要高出小半个头，挺拔的身形像一株吸饱了阳光和雨露的白杨，年轻，充满生机。虽然脸上不可避免地带着鏖战一整天后的淡淡倦意，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目光沉静锐利。他的步伐不疾不徐，透着一种超越了同龄人的沉稳和经过洗礼后的从容。身上那套普通的考试T恤衫，也掩不住那份源于绝对实力而生的无形气度。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宽阔的肩膀，整个人如同在发光。
而他身侧，便是古月娜。她的美，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清冷绝伦的面容，在暖融的金色光线下少了平时的疏离感，柔和了几分，却依旧是人群中最闪亮的明珠，安静地驱散了周遭的喧嚣。她的肌肤白皙，在夕照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流转。她步履依旧轻盈，神态自若，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决定人生的鏖战，而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午后漫步。她那独特的气质，即使在千万人中，也能瞬间被目光捕获——清冷皎洁如夜空新升的一弯皎月。
“麟麟！”小舞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带上了细微的颤抖。
唐舞桐也用力挥手：“麟！麟娜娜！这边！”
看到家人熟悉的身影和热情的呼唤，唐舞麟脸上的疲惫瞬间如同被清风吹散，嘴角很自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那笑容干净、灿烂，带着少年人未被社会侵染的澄澈和见到亲人的纯粹喜悦。他自然地抬起一只胳膊，向家人挥手回应，脚步也随之加快了几分。
古月娜清冷的眉梢也染上了一丝笑意，那笑意虽然很淡，却如同初春冰融时绽开的第一缕涟漪，瞬间点亮了整个人的生动。她没有高声呼喊，只是加快了步伐，紧紧跟在唐舞麟身侧，目光柔和地投向小舞和唐舞桐的方向。
看着那对璧人沐浴着温暖的金光，带着笑意向自己走来，小舞的心瞬间被巨大的骄傲和温柔填满，几乎要溢出来。早晨那些离愁和不舍早已被考后的重逢喜悦冲散，此刻只剩下满满的满足感。她想冲上去拥抱儿子，却又怕影响到周围其他焦急接考的家长。
唐三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走到了她的身边。他没有像妻子那般情绪外放，只是目光专注地追随着儿子和准儿媳的身影，深邃的眼眸里是无声的欣慰和深深的满意。他的一只大手，无声地、充满力量地握住了小舞微微有些颤抖的手。
温暖的力量传递过来，像坚实的依靠。小舞立刻安定下来，脸上笑意更浓，眼中却悄悄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是无比满足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