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平和
亲卫很快进来更换了染血的被褥。楚归鸿沉默地脱下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外袍和中衣,露出精壮的上身。肩胛处一道不算深的刀痕正在渗血,是刚才为了保护上官鹤,硬生生用身体挡开偷袭时留下的。他随手拿起金疮药,动作有些粗暴地撒在伤口上,眉头都没皱一下。
处理好伤口,他换上干净的中衣,走到床边。看着上官鹤依旧背对着他、僵硬地侧卧在里侧的身影,楚归鸿停顿了片刻。最终,他还是掀开被子,在外侧躺了下来。两人之间,依旧隔着那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营帐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外面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更远处隐约传来的军棍声。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尽,混合着金疮药的味道,有些刺鼻。
。与楚归鸿同榻而眠,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精神酷刑。
然而,与之前纯粹的恨意和抵触不同,今夜,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绪,悄然混入其中。是楚归鸿在刺客刀下将他护在身后的背影?是那些黑衣人嘲讽“好男风”时,楚归鸿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暴怒与杀意?还是……他替自己挡下那一刀时,毫不犹豫的动作?
上官鹤的思绪有些混乱。他恨楚归鸿的囚禁,恨他的掌控,更恨荣华那个罪魁祸首。但对楚归鸿本人,那种纯粹的恨意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他清楚地知道,“三日醉”是敌国卑劣的算计,楚归鸿本身,也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受害者。若非荣华……若非荣华那该死的“忠勇”将他这个无辜者强行拖入地狱,事情或许不会走到这一步。这复杂的认知,让他在恨意之外,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丝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楚归鸿同样无法入眠。肩胛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身侧那具僵硬的身体和压抑的呼吸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上官鹤的戒备和不适。方才并肩作战时那短暂的目标一致和上官鹤爆发出的惊人战力,竟让他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契合感?而这感觉,让他更加烦躁。他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想上官鹤苍白的脸,不去想他讥讽的话语,更不去想那夜之后他眼中深藏的恐惧。他只是紧紧攥着拳头,用统帅的意志力命令自己:睡!
这一夜,注定漫长。两人背对着背,同床异梦,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与无声的僵持。上官鹤在极度的戒备与疲惫中,意识终于模糊,陷入一种极不安稳的浅眠。楚归鸿则在身体的痛楚与心绪的翻腾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勉强合眼。
接下来的日子,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表面上的和平。
上官鹤彻底放弃了无谓的逃跑尝试。他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剑,安静地待在那间守卫森严的营帐里。楚归鸿每日会来看他,询问伤势(依旧是例行公事般的语气),查看药物。上官鹤的回应极其简短,甚至多数时候只是沉默,但那种激烈的、带着刺的抵触似乎收敛了一些。偶尔在楚归鸿问及伤口是否还疼时,他会冷冷地回一句“死不了”,或者在他送来一些罕见的滋补药材时,淡淡瞥一眼,不置可否。
楚归鸿也默契地不再提那晚的刺杀和之前的冲突。他依旧夜夜宿在营帐,睡在外侧。只是每次躺下时,动作似乎更轻了一些。那条“楚河汉界”依旧存在,他也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越界。但营帐空间狭小,两人气息相闻,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和尴尬感始终挥之不去。
上官鹤依旧睡不安稳。他像一只时刻警惕着捕食者的鹿,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保持着一种僵硬的防御姿态。楚归鸿任何一个稍大的翻身动作,都会让他瞬间惊醒,心脏狂跳,直到确认对方并未触碰自己,才在无尽的疲惫中重新尝试入睡。他的眼下渐渐染上了淡淡的青影。
楚归鸿则发现,自己入睡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常常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身边人那并不安稳的呼吸声,感受着那如同实质的戒备。他肩胛的伤愈合得很快,但心头的烦躁和那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却与日俱增。他依旧不明白自己为何非要留下上官鹤,为何要忍受这种别扭的同处一室。是为了掌控?为了报复?还是为了……弥补那夜无法宣之于口的愧疚?他理不清。两人之间,像是隔着一层薄冰。表面上维持着一种互不干扰的平静,冰面之下,却是暗流汹涌,混杂着未解的恩怨、无法言说的愧疚、扭曲的掌控欲,以及那夜并肩血战留下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名为“了解”的涟漪。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打破这僵局的契机,或许是太子的归来,或许是另一场无法预料的变故。而在这等待中,那同榻而眠的每一夜,都成了对双方意志无声的消磨与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