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落子
承晖殿内，青铜兽炉吐出的龙涎香盘旋缭绕，却驱不散那冰封般的氛围。轩辕御辰正翻阅着一份边境军情奏报，朱砂御笔悬停，殿内落针可闻。
一丝极轻微的翅羽振动声划破凝滞的空气。一道黑影自殿梁悄然滑落，单膝点地：“殿下。密探飞鸽回返，信鸽已入鸽舍，有信。”暗卫双手捧上一个用蜡封好的细小竹筒。
轩辕御辰眼睫微抬，那封奏报已被搁置。就在这时暗卫只觉微风掠过，手中一空，那小小的蜡筒已出现在太子修长如玉的指间。
暗卫心头猛地一颤——太子殿下这深不可测的内功修为，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冷汗瞬间湿透里衣，头垂得更低，殿内一片寂静，唯有他因紧张而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轩辕御辰修长的手指捏开竹筒封蜡，抽出内里折叠齐整的信笺。
纸张普通，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墨香。
当目光触及“务须恪守礼数，慎行谨言。万不可因行事轻率损及太子清誉”这几行字时，轩辕御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指腹无意识地在那墨迹清晰的谏言上轻轻摩挲，脑中瞬间浮现出昨日那张因剧痛而苍白、却又因强行压抑痛楚而显得无比倔强的小脸——以及她单枪匹马、不惜重伤从皇叔手下夺回那盏灯的疯狂一幕。
“慎行谨言”？“家中自在”？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这个行事全凭本心的单纯“表妹”，身处如此凶险的深宫，若非自己昨日探查她伤势时顺手以内力导回那即将破灭的真元，怕是她此刻已成一具冰凉尸首！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裹挟着一丝连他也不愿深究的…忧切？倏地涌上心头。
这念头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瞬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碾碎压回冰层之下。
但那指腹按在信笺上的力道，却在不经意间加重了一丝。
他眼波恢复了冰冷，抬指轻轻一弹。“咻——”那封信笺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精准地飞回到殿中跪伏暗卫的手中。
“原封不动，放回信鸽。放飞静竹轩。”
声音冰冽，不含一丝感情。
“诺！”暗卫恭敬应声，不敢有丝毫迟疑，身形化黑影，无声无息地消融在殿内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轩辕御辰面无表情地继续拿起那奏报，笔锋刚欲落下，却被那信笺上的“温言”硌住了心神。他动作一顿，复又抬眼看向殿门外守候的福海。
福海正在殿门阴影处垂手侍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皮耷拉着似在打盹，实则全身感官绷紧，一丝响动也能让他惊跳起来。
“福海。” 太子那仿佛能将人瞬间冻结的声音淡淡从殿内传来。
福海浑身一激灵，几乎是弹射般立刻小碎步、躬着身子以最快的速度小跑进来，“噗通”跪倒：“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去太医院，命章太医亲自执掌。” 轩辕御辰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紧接的补充却让福海心头一震——
“以库中所藏的那株百年血参为主药，配以温养经脉、补气固本的药材，三碗水煎成一碗。熬制好后，” 他语气顿了一下，“送至静竹轩，交予表妹。”
百年血参！那可是连皇后娘娘也舍不得轻易动用的疗伤圣品！福海心头巨震，脸上竭力维持着恭敬，连忙叩首：“奴才遵旨！奴才即刻去办！” 他起身倒退几步，转身时步履虽快却异常小心，生怕殿内这位煞神殿下再有别的吩咐。
一出“承晖殿”，被正午的日头一晒，福海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不敢耽搁，提起袍角便朝着太医院方向疾步而去。
福海一路小跑来到太医院。因是太子口谕，御药房的管事太医亲自接待。当听完所需药材和那近乎苛刻的熬制要求时，老太医头皮也是一麻。
“福海公公放心，下官定当亲自盯着，不敢有误！” 管事太医不敢怠慢，立刻指挥药童取药，自己则亲自守着最上等的紫砂药锅和专用的一小炉上品无烟银霜炭。称量、研磨、入水、控火……每一步都战战兢兢。
时间一点点过去。药材在砂锅中翻滚，散发出浓烈而奇异的药香。熬药本是枯燥活计，但福海不敢走开一步，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眼睛几乎没离开过那个砂锅盖子上的气孔。
期间，一名小药童困倦，打了个哈欠，火候稍大了一瞬，药汤边缘略有细小浮沫上涌。
福海“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药锅脸色阴沉：“小兔崽子！找打不成？殿下亲点的方子！熬坏了你几个脑袋都不够赔！滚一边去！” 吓得小药童魂飞魄散。
管事太医赶紧上前补救，小心翼翼撇去浮沫，调整火候。
福海就在旁边盯着，直到药汤熬足时辰，呈现出纯正清澈的琥珀色，浓郁的药香凝而不散，他才松了口气。
亲自将药汁仔细舀入早已准备好的白玉温盏中，小心翼翼盖上盖子，放入保温食盒。
“太医辛苦了，咱家这就去复命。” 福海这才露出一点笑容，接过食盒，步履匆匆却异常平稳地直奔静竹轩方向。他深知，那苏姑娘在殿下心中的分量，恐怕不轻。
此时静竹轩内桃花树下，那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如同下了一场温柔的花雨。
苏玥穿着淡青色的素罗春衫，裙裾上只用银线绣着简单的缠枝暗纹，乌发松松挽起，仅插着一支素雅的银簪。
她倚靠在桃树下的秋千上，足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地面，秋千微荡，落花偶尔飘落肩头。
她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出几分柔弱的美态。
识海中，团团的声音带着雀跃：【妖仙姐姐，团团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完美搞定了！国师沈清玄发来的符箓已经被改造替换成江南舅舅“回信”，已稳妥送达太子手中，目前太子那关已经过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嘿嘿，是不是要给冰山们来点热的？】
苏玥粉嫩的唇瓣微微抿起，语气软糯道：【团团，现在剧情线进展到哪里？原女主林月定位在哪里？】
团团兴奋地回答：【原女主林月？刚刚鸽子飞回来时的影像看到，她现在正在东宫外院东北角的宫墙外面！搬了个高高的竹梯子架在墙外！看那架势，正铆足了劲准备爬墙偷溜进东宫内院呢！我的天，这胆子也太肥了吧！被抓到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啊！】
团团的声音带着点兴奋和怂恿：【妖仙姐姐，这不正好吗？根本不用您出手，她自己往坑里跳！太子府的侍卫又不是吃素的，铁定能抓住她！让她尝尝皇家的板子！】
苏玥轻轻摇头，目光透过桃枝望向天空，带着一丝深远的考量：【不！林月现在，对我们还有大用处。她身上那点微末的“女主气运”，在后续“引蛇出洞”搅乱局面时，还是块不错的敲门砖。她现在还不能这么轻易就折了。】
她的意念清晰：【团团，等会儿那只“信鸽”飞来时，制造点意外把它惊飞，控制它飞到林月爬墙那位置附近。我假装要去追它。这样就能‘合理’地撞上林月，引她入局。】
团团心领神会：【得令！明白！这就准备！】
就在这时，小青手里捧着一只灰扑扑的信鸽，一脸惊喜地从月洞门小跑过来，声音清脆欢快：“小姐！小姐！快看！之前咱们放出去的那只灰羽鸽飞回来了！”
苏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对着团团低声道：【动手！】
话音未落，小青脚下突然被一块略微凸起的青石板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向前踉跄！
“哎哟！”
“咕咕咕——！”她手中的鸽子受此惊吓，发出一连串尖锐的鸣叫，双翅猛烈扑腾，瞬间从小青怀中挣脱！羽毛凌乱地在空中乱飞，朝着院内低空胡乱窜去！
苏玥“啊”地轻呼一声，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
她从秋千上站起来，“下意识”地就要点足起身施展轻功去追，身形微动，却瞬间皱紧了眉头，像是牵动了内里未愈的伤势，低低痛哼一声。又记起太子的叮嘱——不得妄动内力。
东宫内规矩森严，不允许随意奔跑喧哗。
苏玥只能提着裙角，强忍着身体的虚弱感，快步朝着鸽子飞走的方向“追”去。
步伐急而不乱，却透着一股病弱女子追赶飞鸟的徒劳感。
沿途遇到几个扫洒、侍立的太监宫女，远远看到苏小姐步履匆匆、面带焦急地追着什么，纷纷停下手头动作想行礼询问，但苏玥走得又急又快，似乎无暇顾及他们，如风一般掠过。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那受惊的鸽子在院子里东突西撞了一小会儿，便像是被团团暗引方向，
最终，鸽子似乎飞得累了，停在了距离宫墙不远的一处精致小亭的桌角上。
苏玥扶着亭子的朱漆柱子，微微喘息着，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缓了口气，才轻柔地朝鸽子伸出手。当指尖快要触碰到鸽子冰冷的羽翼时，那鸽子似乎确认了安全，微微偏了下脑袋。
趁此间隙，苏玥，动作轻巧的从鸽子腿上解下了那张折叠的信笺。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只是轻轻抚过鸽羽。
她缓缓展开纸张的刹那，表面上看，这就是一张普通的信笺，写着再寻常不过的舅父叮咛。
但在苏玥和团团眼里，这纸在落于苏玥指尖的瞬间，其上墨迹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燎过，扭曲褪色，露出了符箓本来样子。
苏玥看到这符箓眼神瞬间凝住，心中暗道不妙。
她沉声问道：‘团团，你确定这个只是普通的古代世界？’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信纸上那首玄奥的诗偈，继续道：‘这符箓…这分明是修真界的符箓！’
识海内，团团的银发少年虚影也惊得瞪圆了金瞳，小手一挥，急切地在识海空间内展开光幕：【妖仙姐姐！光幕显示世界参数正常，没有灵气复苏记录！这里真的是普通的凡俗界！】他的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苏玥捏着信笺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声音更沉：‘这不仅是修真界的符箓那么简单，团团，这是——上品追踪符！’
团团已经急得在识海里转圈：[完了完了！没想到这普通古代世界，这个国师沈清玄居然是修真者！还用了这么高端的追踪符！这下怎么办啊！]
苏玥的目光落在符箓上那份充满玄机的诗偈：
【菩提非实有木，
明镜岂属形台。
万象本自空寂，
如露亦如电哉。
心源何曾染垢，
灵台本无尘埃。】
落款处只有一个飘逸的追踪的印记，而那字迹看似缥缈，笔锋深处却蕴含着引而不发的强大符文之力。
苏玥眼眸深处凝重如寒潭，瞬间做出了决断：[莫慌。既然知道了对方身份，那我们也回赠“天地姻缘线”这份大礼给那位神秘国师——团团将这“上品追踪符”改造成一次性的“上品单向传送符”！至于传送什么？] 苏玥的目光落在袖处她方才在桃林中掉落的淡粉色桃花瓣。
唇边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就用我袖中这片沾染了我气息的桃瓣吧。]记得在这桃花瓣上写【天意怜幽草，
人间问夫君。
欲知郎心诚，
当入此门来。】
落款处，更是留下了撩人心弦的四个小字：【妾 甚 悦 之 。】
团团立马回应道【好的！妖仙姐姐】
一股微弱却奇特的灵力波动在苏玥指尖萦绕，瞬间将那枚上品追踪符蕴含的庞大灵力巧妙地拆解、转化，并全部注入她掌中那片普通的桃花瓣中！
紧接着，那片承载了新诗和庞大灵力的桃花瓣，无声无息地在她掌心化为一道极微弱的粉白流光，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倏然消失！
团团看着识海里代表符箓转换成功的提示光芒，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兴奋起来：[妖仙姐姐！你这招‘主动暴露+隔空撩拨’简直神来之笔！冰山强攻！完美！]
与此同时，占星塔顶层。
沈清玄立于高阁窗边，银霜般的长发并未如往日般尽数束起，而是任其如九天月华倾泻肩背。
他冰蓝色的瞳孔正死死锁定着东宫方向，眼底翻腾着前所未有的惊疑——那道灵力印记，竟在东宫内院范围，毫无征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凭他如何以神识覆盖探查，那处标记地点竟一片空白，仿佛从未出现过那道符！
这绝不可能！沈清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纵然此界灵力稀薄，他的追踪符蕴含一丝元神印记，即便是此界顶级武者亦不可能察觉抹除！除非……
未等他思虑周详，塔阁内空气骤然泛起一阵熟悉的、属于空间传送的细微灵力波动，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身侧不足三尺的空中！
沈清玄霍然转头，冰蓝瞳孔骤缩——一片粉白色的柔软物体缓缓凭空浮现，打着旋儿优雅飘落，带着初春的娇嫩气息，更萦绕着一股清冽中藏着暖意的独特幽香。
他本能地抬手指尖拈住花瓣，入手微凉，触感细腻如丝帛。花瓣背面清晰秀逸的字迹瞬间吸引住他的目光：
【天意怜幽草，
人间问夫君。
欲知郎心诚，
当入此门来。】
落款处四个小字如灼热烙印撞入他心湖：【妾 甚 悦 之 】。
“夫君”二字带着明确指向，更邀他亲入“东宫。”
沈清玄冰蓝色眼眸剧烈震动，亘古不化的寒冰面庞掠过错愕、荒谬，以及一丝被突袭的茫然。
“荒谬绝伦！”他声音如冰玉相击，带着自己未察觉的裂纹，“吾乃苍梧界玄元宗太上尊者亲传，身具“纯阳无垢道体”，岂会在此凡尘遗落情孽？”
他出身显赫，天资震古烁今，纵横苍梧界时，便是魔门圣女、仙宗天骄亦不敢如此放肆！
若非百年前为夺取“寂灭墟海”的秘宝，遭遇前所未有的狂暴时空乱流，致使神魂受创、迫坠落此灵气枯竭的凡俗。
被轩辕族一落魄皇子所救，为还他这因果助登上帝位，保他江山“四百年”不被敌国侵虐，眼见守护之期仅剩两年，本待功成身退，寻找回苍梧界之法。却被这花瓣扰乱道心。
但指尖触感、鼻端冷香与诗句意念，都在冲击他的认知。
沈清玄眼神骤冷，左手掐动玄元宗秘传“星衍卦”指诀，全力推演天机。
十息后，掐诀的手指陡然顿住，眼中冰蓝深处染上凝滞与惊骇——推算结果直指“天定姻缘”，虽纠缠极弱，却非空穴来风！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花瓣，【妾甚悦之】四字仿佛带着温度撩拨心弦。
花瓣来自东宫，屏蔽符箓的力量亦来自东宫……沈清玄闭上眼又倏然睁开，万年冰封的眼底第一次燃起“探究”的火焰。
良久，塔阁中响起低不可闻的叹息——看来这东宫，必须得……入了。
苏玥抱着那只安静下来的灰色信鸽，悠然坐在僻静的小亭中，指尖轻轻梳理着鸽子温顺的羽毛。
识海中，团团兴奋的声音几乎要跳出来：【妖仙姐姐！国师沈清玄的好感度波动啦！从0.5%涨到1.5%了！足足涨了1%呢！】
苏玥的指尖在鸽子柔软的羽毛上停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在识海中对团团说道：“冰山消融第一滴，离燎原尚远，却已非死水。接下来，且看……谁先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