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再见

晚饭时炖的鱼汤浮着层奶白的油花，我弟捧着碗呼噜呼噜喝，鱼刺被他挑得干干净净堆在桌角。奶奶往我碗里夹了块鱼腹肉：“多吃点，魏岚这孩子摸的鱼就是嫩，没土腥味。说起来也是巧，他是隔壁老王家孙子的表哥，头回跟来乡下，说是想体验体验割麦。”

“头回见城里孩子这么能折腾，”我妈擦了擦手，“早上跟你弟在河边摸鱼，晒得脸蛋通红也不嫌热，刚才送鱼来，我瞅着他鞋上还沾着泥。”

我弟嘴里含着饭，筷子在桌上敲得叮当响：“魏岚哥厉害！不光会摸鱼，还会用草叶编蚂蚱，比小卖部卖的还像！他说他报了姐读的大学，以后就是学姐啦！”

“是吗？”我爸放下碗，指节敲了敲我弟的脑门，“那更得好好跟人相处。明天我跟你妈去东坡割麦，顺便去老魏家串串门，你俩要不要去？”

“我去我去！”我弟举着筷子喊，“魏岚哥说带我去看他种的玉米苗！”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没接话，心里却有点稀奇：隔壁老王家我熟，从没听过他有这么个表哥。不过能考上我们学校，倒也算缘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透，我就被院里的动静吵醒了。我妈在厨房烙麦饼，锅里的油滋滋响，混着面香飘进屋里。我弟早早就穿好了鞋，蹲在门口数他的玻璃球，见我出来，举着颗蓝盈盈的球喊：“姐你看，这个最像魏岚哥摸鱼的那条河！他说等会儿还教我用麦秆编小船呢！”

到东坡麦地时，太阳刚爬到树梢。地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影，麦浪被风吹得滚成金黄色的波，割麦刀“唰唰”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我爸一眼就看见地头蹲着个穿灰背心的身影，正往麦捆上系绳子。

“那就是魏岚吧？”我妈指了指，“旁边那个老人家应该是老魏家大爷，跟老王是远房亲戚，这孩子头回跟着来乡下。”

魏岚像是听见了动静，抬头往这边看，手里的绳子“啪”地掉在地上。他爷爷也跟着站起来，是个皮肤黝黑的老头，手里还攥着把割麦刀，看见我们，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褶子：“是老张家人吧？快过来歇会儿，刚割了半亩地，正渴着呢。这孩子昨儿还念叨，隔壁小林家的小子活泼，敢情是你家娃啊。”

“魏大爷好，”我爸走过去递上手里的水壶，“我家老婆子烙了点麦饼，给您和孩子垫垫肚子。听老王说，魏岚是头回下乡？”

魏岚这才反应过来，捡起绳子往麦捆上缠，脸有点红：“林芸学姐也来了？”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看看。”我踢了踢脚边的麦茬，看见他手背划了道浅口子，还沾着麦糠，“你手怎么了？”

他愣了下，低头看了看才笑：“没事，刚才捆麦时被麦芒划的，不疼。”说着就往兜里掏东西，摸出个用草叶包着的玩意儿，往我手里塞，“给你的，早上在麦地里捡的。看你弟玩石头子儿，猜你可能也喜欢。”

摊开手一看，是颗圆滚滚的麦粒石，白花花的，像磨圆了的珍珠。我捏在手里，糙糙的，带着点土腥味：“这也能捡着？”

“运气好呗。”他挠挠头，转身就往他爷爷那边走，“爷，我去那边割，这块地您别管了。”

我弟早跟着魏岚跑了，一会儿追蝴蝶，一会儿蹲在田埂上看蚂蚁，被我妈喊了两声才乖乖回来，手里却多了个用麦秆编的小蚂蚱：“魏岚哥编的，像不像？他说等会儿教我编青蛙！”

魏岚爷爷坐在田埂上啃麦饼，跟我爸聊得热乎：“这孩子在城里待惯了，头回见麦地，新鲜得很，非说要帮忙割麦。我说让他歇着，他非跟着，你看这麦子割得多齐整，比我这老骨头强。”

“现在城里孩子能吃这苦的少了。”我爸咬了口饼，“他报的计算机专业？那可是好专业，毕业好找工作。跟芸丫头一个学校，以后在学校也好有个照应。”

“啥专业我也不懂，”老头摆摆手，“只要他好好学就行。对了，芸丫头也是这学校的？那正好，到时候让魏岚多跟你家丫头学学，别在学校里瞎混。”

我正蹲在田埂上看魏岚割麦，他弯腰的动作又快又稳，割麦刀挥得像风，麦秆在他手里一拢，“啪”地就捆成了束，动作竟比旁边几个老农还利索。听见这话，他割麦的动作顿了下，麦芒扫过他的脖颈，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头埋得更低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麦地里的人渐渐多了。有相熟的村民跟魏岚爷爷打招呼：“老魏，你这外孙头回下乡就这么能干？比你家那几亩麦子还像样！”

魏岚听见了，脸更红了，手里的割麦刀差点掉地上。我忍不住笑，他却突然回头看我，眼神撞在一起，又赶紧转回去，耳朵尖红得像被太阳烤过的番茄。

我妈把剩下的麦饼包好，递给魏岚：“拿着路上吃，天热，别中暑了。我们先回去，下午要是还割，我让林芸送点绿豆汤来。”

“不用不用，”魏岚连忙摆手，“老魏家有绿豆，我回去自己煮就行。”

走的时候，我弟还在跟魏岚约着下午去摸鱼，被我妈拽着才肯走。路过魏岚割麦的地方，我看见他刚才站的田埂上，扔着个麦秆编的玩意儿，捡起来一看，是只歪歪扭扭的小鸟，翅膀还没编完。

我捏着那只麦秆鸟，回头望了望，魏岚正埋头割麦，灰背心被汗浸得发深，在金黄的麦浪里，像株扎得稳稳的青苗。风卷着麦香飘过来，混着他身上的汗味，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我把麦粒石和麦秆鸟揣进兜里，走在田埂上，脚下的土坷垃硌得慌，心里却软软的。这个头回遇见魏岚的夏天，好像比往年长了点，也新鲜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