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花还美
出了村口往东走,日头跟下火似的,晒得地上的土块都泛着白,光着脚走两步能烫得人直跳脚。路边的白杨树叶子蔫巴巴地卷着边,蝉在枝桠间扯着嗓子喊,“知了——知了——”,那声儿裹着热浪扑过来,听得人心里更躁得慌。
“再走一小段就到了,”魏岚走在我身侧,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晒得泛着健康麦色的胳膊,小臂上还沾着点路边的草屑,“李婶家那片花圃,这时候紫薇和玉兰正开得旺。”
我弟跟在后面,踢着路边半大的土块,踢得尘土飞扬:“魏岚哥,你上次说紫薇像粉雾,玉兰像白玉,真有那么好看?”
“去了就知道,比你画的水彩画还鲜活。”魏岚回头冲他笑,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子顺着眉骨往下滑,他抬手随意抹了一把,指尖蹭上点灰尘,倒显得格外清爽。
我走得慢,手里摇着刚从家带的蒲扇,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吹得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早知道带瓶冰汽水了,这天气,走两步都快化了。”
“前面土墙拐过去就有卖的,”魏岚突然放慢脚步,等我跟上来,抬手指了指远处隐约的红布幌子,“到了花圃那边,让你俩抱着冰柜喝。”
果然,拐过那道爬满牵牛花的土墙,眼睛一下子被撞亮了——两株紫薇树就长在花圃门口,不高,枝桠却像撑开的绿伞,上面挤满了花。粉的像揉碎的桃花笺,还沾着点晨露的湿气;紫的像染了烟霞的棉花糖,花瓣碎碎的,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铺在地上薄薄一层,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点细碎的“沙沙”声,像踩在花做的地毯上。
旁边的玉兰树更高些,枝桠光秃秃的,就顶着一朵朵碗口大的花。白花像刚剥了皮的嫩蒜瓣,花瓣厚实得能透光;紫花像裹了层暗纹紫绸缎,离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清香味儿——不是那种腻人的甜香,是凉丝丝的,混着泥土的腥气,闻着心里都敞亮。
“哇!比画里还好看!”我弟眼睛瞪得溜圆,撒腿跑到紫薇花底下,伸手就想揪一朵最粉的。
“别乱揪,”魏岚快步追上,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李婶把这些花当宝贝,揪一朵她能念叨一下午,咱们就看看,好不好?”
他松开林萧,转身走到紫薇树旁,踮着脚够了够高处那簇开得最盛的枝桠,指尖掐住细弱的花梗——那梗子细得像棉线,他捏得格外轻,摘了一朵粉盈盈的小花递过来:“这个给你,别在头发上好看。”
我指尖捏着那朵紫薇,花瓣软得像绒毛,低头找了根藏在口袋里的黑色皮筋,小心地把花固定在侧边的辫子上。抬头时正好撞进魏岚的眼睛,他的目光落在我发间的花上,喉结轻轻动了动:“土不土啊?”我故意扯了扯花瓣,想逗他。
魏岚却突然低下头,用手挡着嘴笑,指缝里漏出点细碎的声响:“不土,比那边紫玉兰看着还顺眼——它没你笑起来甜。”
“就会哄我姐!”我弟撇撇嘴,蹲在地上捡掉落的紫薇花瓣,往牛仔裤口袋里塞,塞得鼓鼓囊囊的,“我要带回家夹在我的漫画书里,当书签。”
这时候才发现,玉兰树底下还藏着一片小花园。一大片金鸡菊挤挤挨挨的,黄灿灿的花盘跟小太阳似的,细杆儿撑着,风一吹就晃悠,像一群踮着脚点头的小娃娃。旁边几丛天人菊更泼辣,花瓣边上带锯齿,黄一块红一块的,像撒了把颜料在上面。最边上藏着几棵波斯菊,粉的、白的、紫的都有,杆子细得像筷子,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开得特别欢,花瓣还带着点卷边。
“这些都是李婶去年随手撒的种子,”魏岚走到玉兰树旁,目光在花丛里扫了一圈,挑了朵半开的白兰花,小心地掐下来——怕碰坏花瓣,他只用指尖捏着花蒂,“这个香,别在你草帽上,风一吹就能闻见。”
玉兰花瓣厚得像宣纸,我把它别在草帽檐的内侧,清香味儿顺着风往鼻子里钻,混着头发上紫薇的甜香,竟一点都不腻。李婶正好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个竹编簸箕,看见我们就笑:“是小魏啊,带俩孩子来看花?紫薇摘几朵没事,玉兰可别多碰,明年还指望它当门神呢!”
“知道啦婶!”魏岚大声应着,转头时顺手帮我理了理被风吹歪的草帽带,指尖擦过耳尖时,我感觉那处瞬间热了起来,“去那边老槐树下歇会儿吧,我去买汽水,橘子味的,你上次说过最甜的那种。”
老槐树枝叶密得像绿帐篷,树荫底下铺着层掉落的槐花瓣,踩上去软软的。我坐在块磨得光滑的青石头上,风一吹,紫薇的碎花瓣飘过来,落在草帽上、肩膀上。我伸手捏起一片,花瓣上还带着点阳光的温度,正愣神时,我弟凑到我耳边,用气音说:“姐,魏岚哥刚才看你戴花的样子,手指都在抖,肯定紧张了。”
我刚抬手想敲他的脑袋,魏岚就拎着三瓶汽水跑回来了,瓶身上挂满了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快喝,刚从冰柜里掏出来的,冰得手疼。”他把橘子味的那瓶塞给我,自己手里攥着瓶柠檬味的,却没拧开,眼睛盯着我发间的紫薇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瓶身。
汽水“噗”地拧开,气泡“滋滋”地往上冒,带着橘子的甜香。我猛吸了一口,凉丝丝的甜味从嗓子眼一直滑到肚子里,舒服得直眯眼。魏岚看着我笑,喉结轻轻动了动,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混着蝉鸣和风声,却格外清晰:“其实……你戴这些花,比这边所有的花加起来都美。”
我弟在旁边夸张地“呕”了一声,还掏出手机偷偷拍了张我和魏岚的背影,手指飞快地按了几下屏幕。我脸一下子就热了,赶紧又灌了口汽水,冰凉的液体压不住耳尖的烫,心想他刚才踮脚摘花时,是不是就已经在心里琢磨这句话了?
风把紫薇花吹得簌簌落,一片花瓣正好落在魏岚的肩膀上。他伸手想拂掉,手到半空又顿住,转而捡起地上的一片玉兰花瓣,捏在手里转了转,突然站起来,挠了挠头:“走了,再去那边看看,李婶说她种了片向日葵,现在应该正朝着太阳笑呢。”
我弟一听有向日葵,立马蹦起来跟上去,还回头冲我挤了挤眼睛。我跟在魏岚后面,手里攥着没喝完的汽水瓶,感觉辫子上的紫薇花和草帽上的玉兰花,好像比刚才更香了点,连风里的热浪,都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