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
天斗广场的硝烟渐渐散去,破碎的玻璃渣在夕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担架抬着伤者匆匆穿过狼藉的地面,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血痕。古月站在临时拉起的警戒线内,白色作战服上沾满了尘土和暗红的血渍,那是刚才为了护住一个孩子时被爆炸碎片划伤的。
监察团的人就是这时走过来的。深灰色的制服在一片狼藉中显得格外严肃,为首的中年男人胸前别着银质徽章,目光锐利如刀,落在古月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古月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根据现场记录和同伴证词,爆炸发生后,你明确锁定了两个目标——点燃炸弹的鸭舌帽男人,以及那个从宝库方向逃离的黑袍人。你的速度足以追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你在巷口停了下来,整整十秒。”
他顿了顿,指尖在记录板上敲了敲,每一声都像敲在古月紧绷的神经上:“十秒,足够你用冰元素封锁巷口,或者放出追踪风刃。但你什么都没做。为什么?”
古月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巷口的风带着硝烟的味道吹过来,掀起她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眼底深处尚未褪去的红血丝。
十秒。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十秒?
当时她追到巷口,距离鸭舌帽男人只有不到五十米。那人因为慌乱,撞倒了堆在墙角的杂物,正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后背完全暴露在她面前——只要她抬手放出一道压缩风刃,就能轻易击穿他的魂导护罩。
可就在那时,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了那个黑袍背影。
暗巷深处,那人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着扶住墙壁。黑袍的兜帽滑落,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下颌,以及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金色鳞片——那是金龙王血脉觉醒时才会浮现的印记,她绝不会认错。
是唐舞麟。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刚刚因爆炸而震荡的脑海里炸开。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盖过了远处的警笛和同伴的呼喊。
怎么会是他?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天斗宝库?为什么穿着和那些黑袍人一样的衣服?为什么在爆炸发生后逃离?
无数个问题像失控的元素之力,在她体内疯狂冲撞,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像被翻了过来。她想起他们一起在锻造室熬夜,他笑着说“等我们有了一字斗铠,就去挑战史莱克城的记录”;想起他每次修炼金龙王力量失控时,都会躲到星斗大森林,回来时身上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掩饰不住的疲惫;想起两天前电话里他含糊的语气,那句“等我回去我们再细聊”,原来只是敷衍吗?
“古月小姐?”监察团的人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
古月猛地回神,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说那个黑袍人是唐舞麟?说她怀疑他和恐怖组织有关,却因为不敢证实而停了手?
荒谬。
她和唐舞麟认识多少年了?从诺丁学院到史莱克,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一起在魂师大赛上并肩作战,甚至约定要一起制作属于他们的斗铠。她是最了解他的人,知道他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比谁都在乎身边的人;知道他每次惹她生气后,都会偷偷在她的储物柜里塞一块她喜欢的巧克力;知道他为了保护星斗大森林的魂兽,宁愿自己承受金龙王血脉的反噬。
这样的唐舞麟,怎么可能和恐怖分子扯上关系?
可……宝库的警报,黑袍人的装束,他刻意避开她的眼神,还有那瞬间暴露的金色鳞片……又该怎么解释?
古月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胸口的伤口因为情绪激动而隐隐作痛。她想起刚才追击时,自己甩出的那道冰锥——那时她以为他是碎骨的首领,出手毫不留情,可当他侧身避开的瞬间,她分明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和……受伤?
如果他真的是敌人,为什么不还手?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她动用全力,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我……”古月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需要确认目标身份。”
“确认?”监察团的人挑眉,语气带着嘲讽,“现场有三百多名平民受伤,六个家庭失去了亲人。那个鸭舌帽男人手里至少还有三份未引爆的炸弹图纸,而那个黑袍人很可能与宝库失窃有关。你告诉我,你需要确认身份?”
他向前一步,逼近古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刺穿她的伪装:“还是说,你认识那个黑袍人?”
古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踩中了最敏感的神经。她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愤怒和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我不认识!”
声音太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监察团的人显然不信,他哼了一声,低头在记录板上写下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刺耳极了:“古月小姐,你是史莱克的高材生,是唐门重点培养的对象。你的实力和判断力都不该是这样。这次任务的失败,你必须负一部分责任。”
“失败?”古月重复着这两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是啊,失败了。
恐怖分子首领没抓到,放跑了关键的鸭舌帽男人,甚至可能放跑了一个与宝库失窃有关的神秘人。而这一切的起因,是她在最关键的十秒里,因为一个荒谬的猜测停了下来。
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唐舞麟真的和那些事情有关,她该怎么办。
是像对待普通敌人一样,调动所有元素之力将他拿下?还是……像现在这样,因为那点可笑的“信任”,任由他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风又吹过来,带着血腥味和尘土的气息。古月看着广场上正在清理尸体的工作人员,看着那些在警戒线外失声痛哭的家属,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如果当时她没有停那十秒,是不是就能抓到鸭舌帽男人,拿到炸弹图纸,阻止更多的伤害?是不是就能揭开那个黑袍人的身份,无论他是谁,都给这次爆炸一个交代?
可她停了。
因为她怕。
怕那个背影真的是唐舞麟,怕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任和默契,都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古月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两道清晰的泪痕——她自己都没发现,什么时候哭了。
监察团的人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周围的同伴投来复杂的目光,有疑惑,有不解,或许还有几分责备。古月却像没看见一样,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那条幽深的暗巷。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的呜咽声,像谁在低声哭泣。
她知道,从她停下脚步的那十秒开始,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或许是她和唐舞麟之间那层无需言说的默契,或许是她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某些东西。它们像被爆炸震碎的玻璃,裂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缝隙,而那道金色的背影,就是扎在缝隙里的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份挣扎和痛苦——
如果真相真的那么可怕,你还敢去揭开吗?
古月闭上眼,将脸埋在沾满血污的掌心。答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天斗城的夕阳,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