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的流浪狗
春风把田埂上的蒲公英吹得漫天飞时,乔迪正用前爪扒拉着土里的西瓜籽。它是只黄白相间的流浪狗,右耳缺了个小角,那是去年冬天在垃圾站抢食时被野猫挠的。此刻它把第三颗瓜籽埋进土里,鼻尖沾着湿泥,尾巴在身后轻轻拍打着地面——昨天在菜市场捡菜叶时,它看见卖瓜的老人把吃剩的瓜瓤丢进垃圾桶,那些黑亮的籽在烂红里滚来滚去,像藏着星星。
“汪呜。”身后传来细弱的叫声。乔迪回头,看见只卷毛母狗叼着片瓜叶站在田埂边,肚子底下露着几撮奶白色的绒毛。是安安,上周刚在桥洞下生下三只小狗崽,最小的那只总爱往它爪子缝里钻。安安把瓜叶放在乔迪埋籽的地方,用鼻尖拱了拱,像是在说“这里的土软和,籽能睡好觉”。
其实这片荒地不是它们的地盘。北边的工地正轰隆隆地推土,钢筋水泥的味道顺着风飘过来,呛得乔迪总打喷嚏。但这里有去年雨水泡软的腐叶,有田鼠挖洞翻出的新土,最重要的是,有堵断墙能挡挡夜里的凉风——三只小狗崽正挤在断墙根下,最大的那只已经能踉踉跄跄站起来,嘴里叼着根干枯的瓜藤甩来甩去。乔迪给它起名叫瓜宝,因为它总爱啃那些从垃圾站捡来的烂瓜皮。
入夏时,瓜籽真的冒出了绿芽。乔迪每天天不亮就跑去护城河叼水,湿漉漉的尾巴扫过田埂,在地上拖出弯弯曲曲的水印。安安则守在瓜苗旁边,看见有麻雀落下来,就低低地吼一声,喉咙里的呜咽像块被揉皱的纸。有次暴雨冲垮了田埂,乔迪用身子堵住缺口,任由泥水漫过肚皮,直到安安带着瓜宝们叼来枯草和碎石,才一起把水挡住。
瓜苗长到半尺高时,工地上的推土机开过来了。乔迪最先听见那震耳朵的轰鸣声,它冲到荒地边缘,对着黄色的铁家伙狂吠,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发抖。推土机停下,戴着安全帽的人探出头骂了句“野狗”,乔迪却突然扑上去,死死咬住了那人垂下来的裤脚——它看见推土机的履带正碾向最壮的那株瓜苗,那上面刚开出朵嫩黄的花。
“汪!汪汪!”安安也带着瓜宝们围过来,三只小狗崽仗着胆子往推土机轮子底下钻,最小的那只还在履带缝里撒了泡尿。正僵持着,巷口突然跑来群流浪狗:瘸腿的张叔(以前总在屠宰场附近晃悠,被铁棍打瘸了后腿)叼着块砖头蹲在推土机前,黑白相间的林夏(曾被美术生收养过,脖子上还套着半截断绳)绕着司机转圈,把沾着泥的爪子往车窗上拍。
后来工人们说,那天一群野狗挡着路,眼神凶得像要拼命。领头的黄白狗右耳缺角,明明吓得尾巴都夹着,却硬是没退后半步。最后施工队的队长来了,看着被狗们护在中间的瓜苗,突然挥挥手:“绕开这片地吧,留着给它们当窝。”
秋老虎肆虐的时候,瓜藤已经爬满了断墙。乔迪趴在最大的那个西瓜旁边,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从没碰过那些圆滚滚的绿家伙。安安把找到的骨头咬成小块,先分给三只小狗,自己叼着块碎渣蹲在乔迪身边,用脑袋蹭它的脖子。张叔不知从哪拖来个破纸箱,林夏叼来堆干树叶,它们在瓜藤下搭了个窝,夜里挤在一起听瓜熟的声音——“咔嘣,咔嘣”,像星星落在了里面。
第一只瓜裂开那天,来了个穿背带裤的小姑娘,手里举着根火腿肠。乔迪挡在瓜藤前龇牙,小姑娘却把火腿肠放在地上,慢慢退开:“我不抢你们的瓜,我妈妈说,这是你们种的。”她是住在附近的小苏,每天放学都来看狗们的瓜田。今天她带来个小本子,上面画着乔迪埋籽的样子,安安喂奶的样子,张叔用瘸腿扒土的样子,每只狗旁边都标着名字。
瓜熟得越来越多,有些熟透的裂开在地里,甜香引来了更多流浪狗。有只戴项圈的贵宾犬,不知是跑丢的还是被遗弃的,总爱蹲在断墙上看云,乔迪叫它王经理——因为它总把找到的狗粮叼到瓜田,像是在“投资”。还有只刚满月的小花狗,不知从哪钻来的,总爱啃瓜藤,乔迪索性叫它瓜苗,走到哪都用尾巴圈着它。
深秋的一个傍晚,小苏带着摄像机来了。她要拍个短片,叫《狗的瓜田》。镜头里,乔迪用前爪扒开裂开的瓜,露出红瓤里的籽;安安把瓜籽一颗一颗舔干净,吐在乔迪面前;张叔趴在瓜田边,看着夕阳把瓜叶染成金红色,瘸腿偶尔抽搐一下;林夏叼着片瓜叶,对着镜头晃来晃去,像在摆姿势。
短片在网上火了那天,有人来看这些狗。乔迪以为又是来抢瓜的,正准备扑上去,却看见那些人放下纸箱就走——里面是干净的垫子,整袋的狗粮,还有个写着“瓜田守护者”的木牌。小苏蹲在乔迪身边,摸着它缺角的耳朵:“你们看,大家都知道啦,这片瓜田是你们的家。”
第一场雪落下时,瓜藤已经枯了。乔迪在土里埋了新的瓜籽,这次是安安陪着它,两只狗的鼻尖都沾着雪。瓜宝们长大了,正带着瓜苗在雪地里追蒲公英的绒毛,王经理蹲在断墙上,项圈上挂着小苏给系的红围巾。张叔趴在窝门口打盹,林夏把冻硬的瓜皮叼到它嘴边——那是它们冬天的零食,冰甜冰甜的,像含着块小月亮。
夜里雪下大了,狗们挤在纸箱窝里,听着外面的风声。乔迪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垃圾站,只是这次垃圾桶里没有烂瓜瓤,只有漫天的西瓜籽,像星星一样落在它的爪心里。它右耳的缺口不疼了,安安的卷毛蹭着它的脖子,身后传来小狗们的哼唧声,远处有瓜熟的“咔嘣”声,轻轻的,暖暖的,像春天正从土里钻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