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的妈妈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发出沙沙的轻响。知夏把围巾又紧了紧,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整齐的步骤——这道物理题她卡了整整一节课,还是沈清画的受力分析图帮她理清了思路。
“谢谢。”她把草稿纸推过去,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你的受力分析比老师画的还清楚。”
沈清的笔尖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正在整理错题本,黑色水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外清晰,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错题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知夏偷偷数着他的睫毛。最近总有人说他们俩“形影不离”,连张老师都找过谈话,但她并不讨厌这种亲近。沈清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气息,像图书馆靠窗的老沙发,沉默却温暖。
“周末去看电影吗?”知夏突然想起林晓说的新上映的喜剧片,“听说特别好笑,主角走路总顺拐,还把番茄酱当鼻血抹了一脸……”
沈清合上错题本,眼神暗了暗:“周末要去墓园。”
知夏的话卡在喉咙里,脸颊瞬间发烫:“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是我妈妈的忌日。”
这是沈清第一次主动提起母亲。知夏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转学过来这么久,他从不谈家里的事,校服拉链永远拉到顶,像只把自己裹在硬壳里的蜗牛。
“她……”知夏犹豫了很久,还是小声问,“是生病吗?”
沈清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银杏树上,叶子已经黄透了,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我小时候她就走了,肺癌。”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我爸说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就是总念叨我会不会挑食。”
知夏的眼眶突然有点酸。她想起自己的妈妈,永远穿着紧绷的连衣裙,说话像打机关枪,从来没问过她喜欢吃什么,更别说念叨她挑食。
“我还记得她总把苹果切成小兔子的样子。”沈清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圈,“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吃苹果,但每次都假装吃得很香。”他忽然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后来她走了,我爸再也没买过苹果。”
知夏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我妈总说苹果太贵,只买给弟弟吃。”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赶紧低下头,“我不是想……”
“没关系。”沈清转过头,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两人沉默地坐着,图书馆里只有翻书的轻响和窗外的风声。知夏看着沈清清瘦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关于“阴沉”“孤僻”的传言都很可笑。他只是把伤口藏得太深,像埋在雪地里的种子,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寒冬。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知夏的声音很轻,像说给自己听,“有妈妈和没妈妈,好像也没那么大区别。”
沈清的睫毛颤了颤。
“我妈在,但好像……也不在。”知夏数着笔记本上的格子,声音越来越低,“她眼里只有弟弟,我的成绩单在她看来,还不如弟弟的球鞋重要。上次家长会她答应要来,结果陪弟弟去买游戏机了,我在教室门口等了整整两小时。”
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些。在学校,她是那个总考前三、能帮老师收发作业的“懂事”女孩;在家里,她是那个必须让着弟弟、工资要上交的“姐姐”。可谁也不知道,她也想在下雨时有人送伞,考试砸了能被温柔地骂几句。
“上次我发烧到39度,自己拖着去医院打针。”知夏笑了笑,眼角却有点湿,“护士姐姐都看不过去,问我爸妈怎么没来。我说他们忙,其实那天我妈正带着弟弟在游乐场拍全家福。”
沈清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阳光从他的发梢移到肩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轻轻覆在知夏的影子上,像在悄悄拥抱。
“以前我总羡慕那些被妈妈追着喂饭的同学。”知夏擦掉眼角的泪,语气轻快了些,“现在觉得,说不定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假装很幸福。”
沈清从书包里拿出颗水果糖,放在她桌上,是她最喜欢的橘子味。“我爸后来总说,人要往前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去年给我买了箱苹果,说就算不喜欢,也该学着尝尝。”
知夏剥开糖纸,橘子的甜香在舌尖散开。“那你尝了吗?”
“尝了。”他点点头,嘴角弯了弯,“还是不喜欢。”
知夏“噗嗤”一声笑出来,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沈清递给她纸巾,自己也拿起一张,却只是捏在手里。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知夏看着他,认真地说,“比假装平静的时候好看多了。”
沈清的耳根瞬间红了,赶紧转过头,假装整理书本。阳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像落了点金粉,可爱得让人想揉揉他的头发。
“周末……”知夏犹豫了一下,“我能陪你去墓园吗?我可以带束花,向日葵怎么样?她应该会喜欢阳光的花。”
沈清愣住了,转过头时眼睛亮亮的,像落了星光。“好。”他轻轻点头,“我爸说她以前最喜欢向日葵,总说看着就觉得有精神。”
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两人并肩走在落叶满地的小路上,踩上去沙沙作响。知夏踢着路边的银杏叶,突然觉得心里那块总也填不满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补上了。
“对了,”沈清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铁盒子,“这个给你。”
知夏打开一看,里面是枚用银杏叶做的书签,脉络清晰,还压着淡淡的清香。“你做的?”
“上周捡的叶子。”他有点不好意思,“看你总用草稿纸当书签。”
知夏捏着那枚书签,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自己偷偷在他数学书里夹过的小纸条,上面写着“这道题用辅助线会更简单”;想起他总在她桌洞里放着温水,怕她又忘了带杯子。
原来有些关心不需要说出口,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就算不说,也会悄悄发芽。
“那我明天给你带橘子糖。”知夏笑着说,“要给你妈妈也带一颗吗?橘子味的,很提神。”
沈清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次是真的笑了,像冰雪初融的春天:“好啊,她肯定会说‘这孩子怎么总喜欢吃些甜腻腻的东西’。”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天空。知夏看着沈清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个深秋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原来孤独的人总是能轻易认出彼此,就像迷路的星星总会找到同伴,就算隔着遥远的光年,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光。
她把那枚银杏书签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里,和他画的受力分析图放在一起。以后翻到这一页,她应该会想起这个下午——图书馆的阳光,窗外的银杏叶,还有那个终于愿意打开心门的少年,和他藏在硬壳下的柔软。
或许这就是成长吧,不是学会假装快乐,而是终于能对彼此说“我很难过”,然后发现,原来你也和我一样。这种感觉,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人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