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兰诀7

是夜，柴房里的油灯早已熄了。

容昊的小脑袋挨着妲己的发顶，呼吸匀净，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角。

自那场雨后，这孩子就总说怕，非赖着要同睡，起初还隔着半尺距离。

今夜不知何时竟滚到了一处，头抵着头，睫毛在月光下轻轻颤。​

妲己刚要把他挪回原位，隔壁草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她动作一顿，指尖在荣昊后颈轻轻一点，少年翻了个身，咂咂嘴又沉沉睡去。

妲己披上月白外衫起身，推开门时，夜风卷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草屋里，东方青苍正蜷缩在草堆上抽搐。

胸口的伤口裂得更大了，黑红色的血浸透了布条，泛着腥臭的魔气从伤口处蒸腾而起，在他周身凝成黑雾。​

“该死。”

妲己低咒一声，反手结印。

淡金色的结界如琉璃罩般落下，将草屋罩在其中，隔绝了柴房的动静。

她快步走到草堆前，看着少年脸上蔓延的灰纹，眉头拧成了结。

这魔气竟在暗中啃噬他的仙骨，比昨日更凶戾了。​

“忍着点。”

她按住他剧烈颤抖的肩，指尖泛起紫金色的光。

那光芒比昨夜更盛，像燃烧的狐尾，刚触到他的伤口，就听得黑雾发出凄厉的嘶鸣。​

东方青苍猛地睁开眼，瞳孔里翻涌着猩红，却在看清她的瞬间，硬生生咬住了舌尖。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他攥着她衣袖的手却不敢用力，指节泛白如霜。​

妲己的指尖在他胸口游走，紫金色的光流顺着伤口钻进他体内，与魔气激烈缠斗。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邪祟在负隅顽抗，顺着血脉往心脉冲，每逼退一寸，指尖就被反噬的魔气灼得刺痛。​

“放松。”

她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汗湿的额角，眉心的花钿在结界金光里泛着妖冶的红，“把仙元聚在丹田，我引你一程。”​

东方青苍听话地凝神，却在她指尖划过心口时，喉间漏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那紫金色的光流带着她的体温，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偏又奇异地驱散了蚀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想往那片温暖里再靠近些。​

结界外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响，结界内却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和魔气被灼烧的滋滋声。

妲己的额角渗出薄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他胸口的伤口上，竟让那处的缠斗瞬间平息了几分。​

“快了。”

她声音带着些微喘息，指尖在他心口画了个圆，紫金色的光流骤然暴涨，如利剑般刺破黑雾，将一团凝聚的魔气硬生生逼出体外。​

黑雾落地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青烟消散。

东方青苍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胸口的剧痛骤然减轻，只是浑身脱力，软软地靠在草堆上，望着她苍白的脸。​

妲己收回手，指尖的紫金色渐渐褪去，留下几道被魔气灼伤的红痕。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土墙才稳住身形，结界随着她的动作泛起涟漪，最终化作金粉飘落。​

“暂时…… 压下去了。”

她喘着气，从袖中摸出个玉瓶丢给他，

“这里面的药，碾碎了敷在伤口上。”​

东方青苍接住玉瓶，看着她扶墙喘息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的手……”​

妲己回头时，月光正落在她带伤的指尖，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她却笑了笑，眼尾勾起魅惑的弧度，指尖在唇上轻轻一点：“怎么？心疼了？”​

少年猛地别过脸，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只把那句关心憋在了喉咙里。

草屋的月光忽然变得粘稠，像她指尖未散的妖气，缠得人心里发慌。

东方青苍的伤渐渐好转，白日里便帮着容昊劈柴挑水。

少年身形挺拔，抡起斧头时带着股利落的劲。​

妲己坐在椅子上吃着葡萄，她指尖捻着颗圆滚滚的葡萄，扬声问：“打算在这住到什么时候？”​

斧头顿在半空，东方青苍转过身，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住到…… 能自己走为止。”

妲己又捻起一颗葡萄，指尖在圆润的果皮上轻轻摩挲。

她没看他，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什么不在九幽地狱待着了？”​

东方青苍握着斧头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阳光太烈，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少年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那里太闷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妲己挑了挑眉。

她终于转头看他，唇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尾的红痣在阳光下闪了闪，

“是闷，还是怕回去挨罚？”​

被戳中心事，东方青苍的耳根微微泛红，却嘴硬道：“不是。”

他转过身，重新举起斧头，“哐当” 一声劈在木柴上，力道之大，让木柴碎成了好几瓣，

“反正父尊也未必盼着我回去。”​

妲己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忽然笑出了声。

那笑声清脆，像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让东方青苍劈柴的动作都顿了顿。

她将葡萄籽吐掉，慢悠悠起身，走到他身边，指尖突然点了点他的后背：“你父尊要是不盼着你回去，当初就不会只罚你去炼狱思过了。”​

东方青苍猛地回头，撞进她清亮的眼眸里。

那里映着他的影子，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认真，让他一时语塞。

草屋的油灯忽明忽暗，将东方青苍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窗外的虫鸣渐歇，容昊的小呼噜声在隔壁房隐隐传来。

他翻了个身，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痛感像根引线，猝不及防地将他拽回了九幽炼狱。

父尊罚他在此思过，已经三个月了。

这里没有日月，只有永恒的暗，石壁渗出的寒气像毒蛇，顺着靴底往骨缝里钻。​

“哐当 ——”​

突然，远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东方青苍猛地睁眼，周身的魔气瞬间绷紧。

他起身贴在石壁上，听见囚牢外传来凄厉的惨叫，混杂着老魔们癫狂的嘶吼。

那些被镇压了万年的邪祟，竟在今夜挣脱了封印。​

“吼 ——”​

一头生着双角的老魔撞破了牢门，腥臭的魔气扑面而来。

它猩红的眼盯着东方青苍，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在地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深坑，

“苍盐海的小崽子，正好填我的牙缝！”​

东方青苍侧身避开它的利爪，指尖凝出魔气，狠狠拍在老魔心口。

可这老魔修行万年，皮糙肉厚，竟只踉跄了两步，反而被激怒得更加狂暴。​

“找死！”​

老魔的利爪扫过他的臂膀，带起一串血珠。

东方青苍闷哼一声，借着后退的力道撞向石壁暗门。

那是他三个月来摸清的逃生路。

暗门应声而开，他刚窜出去，身后就传来石壁崩塌的巨响。​

炼狱通道里已是人间炼狱。​

被魔气侵蚀的仙将倒在血泊里，玄铁锁链像麻花般扭曲，无数黑影在通道里穿梭撕咬。

东方青苍握紧腰间的骨鞭，一路劈开挡路的魔物，靴底踩着粘稠的血污，每一步都陷在炼狱的泥沼里。​

“抓住他！那是苍盐海的少主！”​

不知哪个老魔嘶吼一声，数道黑影立刻朝他扑来。

东方青苍旋身甩动骨鞭，玄色衣袍在魔气中划出凛冽的弧度，鞭梢扫过之处，老魔们发出凄厉的惨叫。

可魔物太多了，像潮水般涌来，他的手臂很快添了新伤，血腥味在暗夜里格外刺鼻。​

“必须出去。”​

他咬碎舌尖，借着痛感压下翻涌的气血，转身冲向炼狱最深处的裂隙。

那里是看守最松的地方，也是唯一的生路。​

裂隙口的结界正在闪烁，镇守的仙将早已倒在血泊里。

东方青苍凝聚全身魔气，狠狠撞向结界。

“咔嚓” 一声，结界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他趁机钻了出去，后背却被追来的老魔利爪扫中，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小崽子，哪里逃！”​

老魔的嘶吼在身后炸开。

东方青苍不敢回头，忍着剧痛往裂隙外冲。

他能感觉到魔气在伤口处疯狂滋生，像有无数毒虫在啃噬血肉。

冲出裂隙的刹那，他看见云梦泽的月光，清清凉凉地洒在脸上。​

意识模糊前，他好像听见了锁链落地的声响，又好像听见了父尊在远处的怒吼。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身体重重摔在云梦泽的草地上，玄色衣袍很快被血浸透，与夜色融为一体。​

再睁眼时，便是草屋里那盏昏黄的油灯，和帷帽下那抹让他莫名安定的红。

“哐当 ——”​

远处仿佛又传来锁链落地的声响。

东方青苍猛地回神，才发现是自己的衣袖扫到了案几上的空药碗。​

他揉了揉发紧的眉心，将那些翻涌的回忆压了下去。

窗外的月光清清凉凉地洒进来，落在他手背上。​

这里没有玄铁壁，没有锁链，也没有永恒的暗。​

他忽然觉得，后背的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