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酒,饮如牛,醉倒一片

徐达帅粗粝的指节捏着那枚粉色琉璃盏,酒液晃了三晃喝进嘴里。云连逸在对面瞧见他眉头拧成疙瘩,正要使眼色,却见潼楠突然将银箸往青玉碟上一搁。

"王爷容禀,听闻北地有个糙话说'酒要烈、肉要厚',不知可否..."话未说完,徐达帅的玄铁匕首突然从腰间滑落,哐当砸在青金石地砖上。

乐师们弹奏的《春江花月夜》戛然而止。

璟岚眉梢微动,忽见福大管家从鎏金火鼎后捧出几个黑陶坛子:"老奴备了沛公酒/汾酒/烧刀子。"坛口泥封拍开时,浓烈酒气惊得杨昀彦的翡翠扳指在案上滚了半圈。

"好!"徐达帅霍然起身,麒麟补子随动作掀起一阵风,"早该..."话音未落,云连逸在桌下猛踩他官靴。潼楠已抢着回道:"下官替徐大人谢王爷体恤!"

乐师们面面相觑,最终弹起了《破阵乐》,四名小厮抬着樟木箱疾步而来。箱开时裹着丝绒的"青霜瓷碗"泛着冷光,碗底缠枝莲纹在烛火中竟浮出暗银色流光。侍女立即上前撤换酒具。

徐达帅手掌刚握住碗沿,碗身突然"嗡"地泛起奇特的共鸣声。

"好家伙!这薄胎竟没被老子捏碎?"他指腹粗茧刮过碗壁莲纹,侍女们憋着笑将十年陈烧刀子倾入碗中。酒液刚满七分,整个碗身突然透出冰裂纹理,在席间投下蛛网般的幽蓝光影。

云连逸用碗底轻叩桌面,《破阵乐》的琵琶弦应声绷断一根。但见那青瓷碗在震动中漾起三重涟漪,酒香竟凝成可见的雾气盘旋而上。

"此碗乃前朝景德镇督窑官为边关将士特制。"福大管家回复道:"看着是文人雅器,实则..."话音未落,徐大人已仰脖饮尽,杯底残余的酒珠在莲蕊纹路上聚成一颗滚动的银珠。

徐达帅大笑震得梁上灰尘簌簌,抡起酒坛就要再斟。苏阔的御赐帕子突然被风掀起,正巧盖住他碗中晃动的酒液——帕上金凤纹竟与碗底银莲完美重叠。满座悚然静默中,唯有烧刀子的醇烈气息在宫灯间横冲直撞。

檐外巡更的护卫突然听见厅内爆发出北地特有的劝酒令,最魁梧的那个影子举起酒碗时,投在窗纸上的影子活像头要冲破牢笼的黑熊。

璟岚指尖轻叩三声,乐师们倏然转调,一曲《越人歌》自丝弦间流淌而出。福大管家会意,立即击掌唤来侍女,捧出数坛泥封陶瓮——那瓮身还沾着江南特有的青苔痕迹。

"徐大人豪迈,这黄酒若冷饮,便是暴殄天物。"璟岚唇角含笑,眸光却扫向苏阔,"此酒需以锡壶温至六分,佐以姜丝话梅,方显其醇厚。"

徐达帅一听"浙江来的好酒",眼中精光暴涨,蒲扇般的大掌一挥:"管他凉的热的,先满上!"

侍女们碎步上前,捧出早已冰镇好的杨梅酒——紫红色的酒液盛在透亮的琉璃瓶中,每一瓶里都沉着几颗饱满的杨梅,果肉在酒中微微浮动,如红玉浸血。

"此乃绍兴府今夏新酿的杨梅酒,用山阴甘泉浸泡,窖藏三月而成。"福大管家亲自执壶,酒液倾泻时,酸甜馥郁的果香瞬间压过烧刀子的烈气,满座皆是一怔。

徐达帅迫不及待地拿起碗,仰头便是一大口,酒液入喉,酸甜交织的滋味让他粗犷的面容罕见地柔和了一瞬。

"好!这酒够劲,还带果子香!"他大笑,"再来!"

云连逸见状,也忍不住浅尝,杨梅的鲜甜在舌尖绽开,竟让他这个北地汉子眯起了眼:"王爷,这酒……倒是比烧刀子更妙。"

苏阔冷眼旁观,指尖摩挲着杯沿,心中暗嗤——不过是江南寻常果酒,也值得这般吹捧?

然而,就在侍女们温煮黄酒时,徐达帅已等不及,直接拍开一坛绍兴花雕的泥封,仰头便灌。酒液顺着嘴角滴落,在锦缎官袍上洇开深色痕迹。

璟岚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北地莽夫,果然禁不住诱惑。

福大管家见状,立即命人抬上红泥小火炉,锡壶架起,姜丝与话梅投入壶中,黄酒渐渐升温,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与杨梅酒的果香交织,竟让满室奢靡的宴席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温润。

徐达帅嗅了嗅,忽然咧嘴一笑:"王爷,这酒……闻着就舒坦!"

苏阔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袖中指尖微微攥紧——这场宴席,终究还是让璟岚扳回一局。

各式酒坛鱼贯而入,青瓷、白釉、黑陶的酒器在鎏金案几上排开,映着烛火泛出琥珀、金黄、绛紫的流光。贾述沐盯着眼前斟满的"青霜瓷碗",碗中桂花酿的甜香与烈酒的醇厚交织,他指尖微颤,终究还是端了起来。

"徐大人,慢些……"淮朗平刚开口,就被徐达帅"咣"地碰了个满碗,"淮老弟!磨叽啥?喝!"

贾述沐闭眼仰头,一碗桂花酿入喉,甜润中带着辛辣,呛得他眼角微红。鹿丞宴见状,默默将碗往远处推了推,却被侍女眼疾手快又满上五琼浆。

"王爷美意,下官……"鹿丞宴试图婉拒,却见璟岚似笑非笑地望来,只得硬着头皮捧碗。瓷碗冰凉,酒液滚烫,他喝得勉强,一滴酒顺着下颌滑落,在锦缎前襟洇开深色痕迹。

徐达帅已经喝到兴头上,玄铁护腕往桌上一砸:"这米酒不够劲!换坛烈的来!"

福大管家一挥手,小厮们立刻抬上窖藏十年的"火烧云",泥封拍开的瞬间,酒气冲得檐下宫灯穗子乱晃。徐达帅直接拎起酒坛对口痛饮,酒液泼洒,在青金石地砖上积成一小片酒洼。

"好!痛快!"他抹了把胡须上的酒渍,转头对云连逸吼道,"老云!别装斯文了!喝!"

云连逸苦笑,只得跟着举碗。贾述沐和淮朗平对视一眼,认命地端起酒碗,三人硬着头皮灌下,喝得满脸通红,喉结滚动间,酒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鹿丞宴实在撑不住,碗沿刚沾唇就放下,却被徐达帅一把按住手腕:"老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鹿丞宴手腕生疼,碗中酒液晃出大半,洒在苏阔那方御赐帕子上。苏阔冷眼旁观,指尖在案几上轻叩,忽然开口:"徐大人,酒虽好,可莫要贪杯误事。"

徐达帅哈哈大笑,浑不在意:"苏大人放心!咱老徐的酒量,千杯不醉!"说罢,又是一碗仰头见底。

璟岚斜倚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把玩着琉璃杯杯,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北地官员的豪饮虽乱了宴席雅致,却正中他下怀——酒酣耳热之际,才是叙话的好时机。

檐外,巡夜的侍卫听着厅内越来越高的划拳声,摇头轻笑。月光透过窗棂,将徐达帅高举酒坛的狂放剪影投在墙上,而贾述沐、淮朗平、鹿丞宴几人,早已被灌得眼神涣散,勉强支撑着坐姿,心中只盼这场宴席早些结束……

常龙、吴明竹、杨昀彦三人默默将座椅往后挪了半寸,青玉地砖上拖出几道几不可察的划痕。郑大人更是借夹菜之机,整个人几乎隐入《韩熙载夜宴图》的屏风阴影里。

潼楠攥手微微发颤——地方志上头记载着"北地男儿善饮"的考据,此刻却被徐达帅脚边越堆越空的酒坛衬得像出荒唐笑话。贾述沐的官帽早已歪斜,正用最后一丝清明扒着桌沿;淮朗平则盯着碗底残余的酒液发呆,仿佛在研究釉里红的烧制工艺。

"徐…徐兄……"鹿丞宴突然按住徐达帅又要举坛的手腕,指尖掐进他铁护腕的皮革缝里,"你瞧…苏大人那帕子……"

醉眼朦胧间,徐达帅瞥见苏阔案前那方御赐帕子正巧盖在酒渍上,金线凤凰被琼浆浸得愈发耀眼。他混沌的脑子突然闪过幼时娘亲说的"御前失仪要掉脑袋",酒坛终于"咚"地放回桌面。

侍女们趁机鱼贯而入,捧来醒酒用的冰镇酸梅羹。青瓷小盏刚摆上桌,杨昀彦就迫不及待舀了满勺,却被沁凉的碗壁冰得一个激灵。常龙趁机高声道:"王爷先前说的漕运新策,下官以为……"

璟岚轻笑,不接话头。乐师们知机地转调《清心普善咒》,编钟清越的声音像冷水浇进滚油锅。徐达帅困惑地眨着眼,突然发现满座只剩自己碗里还有酒——福大管家不知何时已将所有酒坛换成了缠枝莲纹的醒酒汤壶。

檐下值更的铜锣恰在此刻敲响,惊飞歇在兽吻上的夜鸦。月光透过琉璃窗,照见徐达帅脚边横七竖八的酒坛影子,竟像极了战败倒地的兵卒。而屏风后,宿城知府贾述沐正偷偷把醒酒汤倒进盆栽里——那株百年罗汉松明日怕是要醉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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