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血洒涂县,杨城宴鸿门

马鞍先生,这位须发皆白、身形精瘦却目光如电的老者,带着三百精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金陵城,沿着蜿蜒的官道,向上游的当涂进发。他骑在一匹不起眼的青骢马上,看似闲适,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如同绷紧的弓弦,警惕地扫视着沿途的山川河流。他是镇南王潜邸时的暗卫首领,历经无数腥风血雨,深知此次看似“剿匪”的任务,实则凶险万分——涂县,是王爷撬动江南省格局的第一颗钉子,必然引来群狼环伺。

然而,当马鞍先生率部抵达涂县地界时,才发现困难远超预期。

盘踞当涂的水匪“翻浪蛟”刘黑七,远比情报中描述的更为狡诈凶悍。他不仅熟悉当地复杂的水网地形,更令人心惊的是,其麾下匪徒的装备和战力,竟隐隐透着一股正规军的影子!马鞍先生几次试探性的清剿,都遭遇了顽强的抵抗和埋伏,损失了数十名好手。

“先生,不对劲!”副手,也是马鞍先生的徒弟,年轻骁勇的校尉陈锋,抹去脸上的泥污,低声道,“这些水匪的阵法配合,绝非乌合之众!还有他们的弓弩,制式精良,像是……像是庐州府军营的家伙!”

“庐州府?”马鞍眼中寒光一闪,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住了马鞭。安徽庐州府!果然,他们对涂县的铜矿和扼守采石矶水运要冲的野心,已经毫不掩饰了!庐州府守备王和斐,这是想借水匪之手,消耗自己,甚至……吃掉自己这支孤军!

殊不知更大的危机也接踵而至。

马鞍先生为打破僵局,决定利用夜色掩护,奇袭水匪位于采石矶附近的老巢。采石矶,壁立千仞,控扼大江,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若能拿下此处,涂县水匪之患可解大半。

行动当夜,月黑风高。马鞍先生亲率精锐,乘坐小船,悄无声息地靠近采石矶下的水寨。眼看就要突破成功,异变陡生!

采石矶上游的江面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数艘体型庞大、悬挂着“苏州府护漕”旗帜的战船,如同幽灵般出现,强弓硬弩对准了马鞍先生后侧!与此同时,下游方向,几艘打着“庐州府旗号”剿匪的快船也疾驰而来,封住了退路!

“放箭!”一声厉喝从苏城战船上传来!霎时间,箭如飞蝗,覆盖了狭窄的江面和岩壁!攀爬中的士兵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坠入冰冷的江水中!

“中计了!是苏城和庐州的狗贼!”陈锋目眦欲裂,挥舞长刀拨打箭矢,护在马鞍先生身前。

马鞍先生心如明镜。什么水匪?这根本就是庐州府兵假扮!而苏州苏阔这狐狸,嘴上说着中立观望,暗地里却早已和泸州府勾结,要在这采石矶将自己这支孤军彻底埋葬!好一个水陆夹击!

“撤!快撤!”马鞍先生厉声嘶吼,声音在箭雨和江风中显得苍凉而悲怆。他挥动长剑,格挡着密集的箭矢,试图掩护徒弟撤退。

然而,两面受敌,地形险要,撤退谈何容易?苏城战船的拍杆重重砸下,将几艘小船砸得粉碎!庐州府快船上的兵卒如狼似虎地跳帮砍杀!

混战中,一支淬毒的劲弩,如同毒蛇般从泸州府船上的刁钻角度射出,无声无息,直取马鞍先生后心!陈锋发现时已晚,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先生小心!”

马鞍先生身形猛地一滞,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背后蔓延开来。他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闪着幽蓝光泽的弩尖,嘴角溢出一缕黑血。他艰难地回头,望向金陵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无尽的遗憾与担忧。

“王爷……涂县……要塞……”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染血的佩剑塞到扑过来的陈锋手中,嘶声道:“告……告诉王爷……小……心……苏……” 话音未落,一代老将,璟岚潜邸的肱骨之臣,气绝身亡,身躯缓缓倒入滔滔江水之中。

“先生——!”陈锋悲愤欲绝,如同受伤的猛虎,挥剑砍翻几个敌人,抱着马鞍先生的尸身(下半身仍在船上),在仅存的几名亲兵拼死掩护下,驾着一艘残破的小船,冲破重围,向下游亡命逃去。采石矶下,火光映照着漂浮的尸体和血红的江水,宣告着这场精心策划的围杀,以马鞍先生的牺牲而惨烈落幕。

当采石矶的鲜血染红江水之时,针对镇南王的另一张毒网,也在宁省各地悄然张开。

锡城盐商总会会长吴江尹,对太湖之败耿耿于怀。他联合常城漕帮残余势力(常天霸虽遁,但其部分旧部仍在),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璟岚后勤命脉的打击。

“火烧粮仓” 数名死士潜入金陵下游重镇“镇城”(此地粮仓储存着供应金陵和部分军粮),趁夜纵火!火借风势,瞬间吞没了数座大型粮仓!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数十万石即将运往金陵的军粮民食化为灰烬!消息传来,金陵震动,粮价应声飞涨!

“运河沉船”几乎同时,在连接锡城与常城的运河关键隘口,数艘满载着从扬城采购、准备运往金陵应急的粮船,被伪装成水匪的亡命徒凿沉!沉船阻塞了航道,短期内无法疏通,彻底切断了这条重要的补给线!

“流民”之乱:吴明竹的重金和许诺(未来盐路利益),很快送到了徐城“淮海主事人”徐达帅的案头。徐达帅狞笑着,立刻执行了计划。他派出手下悍匪,伪装成官军,在江南以北与山东交界的几个贫困县,以“抗税”、“通匪”为名,“烧杀抢掠,制造恐慌”!本就因战事和粮荒而困苦的百姓,在血腥的驱赶下,如同决堤的洪水,哭嚎着、拖家带口地沿着官道和运河,向相对富庶的“扬城、镇城”方向汹涌逃难!成千上万的流民瞬间涌入,给这两座本就因粮仓被烧、航道堵塞而焦头烂额的城市,带来了巨大的混乱和治安压力!

当粮荒初显、流民将至的消息传到“扬城”时,这座以盐商富甲天下、风月繁华著称的城,有人却向金陵镇南王府,递出了一份措辞极其恭敬、热情洋溢的请柬。

发柬人是扬城盐商总会会长,—“杨鹤年”。请柬以金粉为底,言辞恳切:

恭请镇南王殿下钧鉴:

殿下坐镇金陵,威震江南,解民倒悬,功在社稷。扬州士绅商贾,感佩莫名,久慕王威。恰逢琼花盛放,春和景明,特于瘦西湖畔‘烟雨楼’设下薄宴,斗胆恭请王爷移驾,赏花品茗,共商宁省盐务民生大计,以解黎庶之苦,安江南民心。万望王爷拨冗莅临,扬城百万生民,翘首以盼!

扬城盐商总会 “杨鹤年”暨阖城士绅顿首再拜

这份请柬,如同一张用金丝编织的网,在璟岚接到马鞍先生在采石矶遇伏、生死不明(陈锋尚未逃回)的噩耗,同时得知镇城粮仓被焚、运河粮船沉没、徐城方向流民即将大规模涌入的焦头烂额之际,送到了他的案头!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赵清源看着案头堆积的噩耗和那份烫金的请柬,脸色煞白,声音颤抖:“王爷!此乃连环毒计!涂县之事马鞍先生遇害,是断您臂膀!镇城粮仓被焚、运河沉船,是绝您粮道!徐城流民南涌,是乱您后方!而扬城这封请柬……”他指着那份华丽的请柬,如同指着一条毒蛇,“这是要将您调离金陵中枢,困在扬城啊!一旦王爷离了金陵,苏锡常、松沪府、甚至徐城,必有异动!此乃调虎离山、釜底抽薪的绝户计!”

璟岚坐在阴影里,面沉如水,只有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他手中紧紧攥着马鞍先生那柄染血的佩剑(陈锋拼死带回),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奔涌!马先生,看着他长大的老人,竟惨死于苏皖勾结的卑鄙伏击!后方粮道被毁,流民之乱迫在眉睫!而扬城的“鸿门宴”,更是赤裸裸的阴谋!

去?金陵空虚,强敌环伺,必生大乱!自己也可能深陷扬城,被杨鹤年那帮老狐狸软硬兼施,甚至遭遇不测!

不去?扬城是宁省财税重地,盐务命脉所在。杨鹤年代表扬城士绅商贾相邀,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若断然拒绝,等于彻底将富庶的扬城推向了敌对阵营!不仅失去重要财源,更会坐实他璟岚“不顾民生”、“刚愎自用”的恶名,给其他摇摆势力(如通城、泰城)传递极其恶劣的信号!

去与不去,皆是死局!

璟岚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金陵城阴沉的天空。冰冷的雨水开始落下,敲打着窗棂,如同丧钟。

他猛地转身,眼神已从暴怒转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赵清源。”

“末将在!”

“传令!”

“第一,金陵全城戒严,进入战时状态!由周滁暂领城防,许其便宜行事,凡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第二,开王府私库,连同府库剩余存粮,立即于城内各处设粥棚,全力赈济,稳定粮价!告诉百姓,本王与金陵共存亡!”

“第三,以八百里加急,密令通城、泰城两地守将,严密监视松沪府达商海动向,若其船队有异动,无需请命,可先击之!”

“第四,”璟岚的目光落在扬城那份请柬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寒彻骨的笑意,“备船!本王……应邀下扬城!”

“王爷!”赵清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此去凶险……”

“凶险?”璟岚打断他,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本王倒要看看,扬城瘦西湖畔的‘烟雨楼’,摆的究竟是琼花宴,还是……断头台!”

“他们想要调虎离山?想要困住本王?”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那本王就做一头冲进羊群的猛虎!把扬城的棋局,掀他个天翻地覆!”

“至于金陵……”璟岚的目光投向北方,“本王相信周滁,更相信……本王留下的后手!”

就在璟岚做出这冒险决定的同时。

金陵城一处偏僻客栈的屋顶上。

楠歌依旧是一身青衫,独立雨中,仿佛与冰冷的雨幕融为一体。他看着镇南王府方向亮起的灯火和隐隐的兵马调动,又望向南方扬城的方向,清冷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缓缓抬起手,指间夹着一枚细小的竹叶镖。

“风雨欲来……”他低声自语,声音湮没在雨声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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