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不期而至的归程
车内的暖意尚未散尽，似乎还残留着烤红薯的微甜和晚餐饭菜的余香，与他此刻独自一人所处的清冷冬夜形成了微妙对比。
回到自己位于市中心附近的高层公寓，打开门，是一片截然不同的静谧。这里整洁、现代，视野开阔，能俯瞰城市的璀璨夜景，但却少了几分烟火气，多了几分独居的冷清。他脱下大衣，将领带稍稍松开，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划出的光带，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放着傍晚时的画面——曼曼抱着麦麦时舒展的笑容，厨房里温暖的灯光，餐桌上孟云阿姨亲切的唠叨，还有她悄悄藏起烤红薯时那略带窘迫却生动的表情。
一丝温和的笑意攀上他的嘴角。这些平凡琐碎的日常，对他而言，却珍贵得如同冬日暖阳。他几乎能感觉到曼曼正一点点从那个封闭、警惕的壳里探出身来，尝试着重新触摸这个世界的温度。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但每一次细微的进步，都让他倍感欣慰与珍惜。
就在这份宁静的回味中，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国际长途号码。
叶瑞安脸上的柔和瞬间收敛了些许，闪过一丝疑惑。这个时间点，Y国应该是凌晨。他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是母亲秦知徽。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妈？这么晚还没休息？是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电话那头传来秦知徽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长期学术生涯养成的条理感，听不出多少深夜被打扰的疲惫：“瑞安，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我刚到家。您和爸那边是凌晨吧？”
“嗯，刚处理完一些学术资料，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秦知徽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我和你爸爸明天的航班回国，大概下午三点左右抵达H国际机场。你看方便过来接一下我们吗？”
“明天？”叶瑞安彻底愣住了，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征兆。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大脑飞速运转，“怎么这么突然？之前没听你们提起要回来。”
“临时决定的。”秦知徽的解释简洁干脆，带着一种不容深究的意味，“国内有个学术交流论坛发出邀请，你父亲也觉得很久没回来了，正好一起看看你。怎么，明天不方便？”
“哦，不是……”叶瑞安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压下心头的讶异和一丝莫名的不安，“方便的。航班号发我一下，我明天准时去接你们。”
“好。”秦知徽的语气似乎放松了些，但紧接着，下一个问题便紧随而至，自然得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对了，顾小姐呢？她明天应该也休息吧？不如一起过来？也好让我们见见。”
“顾小姐”这个称呼，从母亲口中说出，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感，让叶瑞安感到些微的不适。他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想要保护曼曼，不让她骤然面对这种可能带有审视意味的见面。
“她……”叶瑞安停顿了一下，语速平稳，却迅速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她明天有个重要的心理复诊预约，姚教授的时间很难调整，恐怕不太方便过去。下次吧，妈，总有机会的。”他将姚秋英教授抬出来，增加了理由的分量和正当性，让人难以反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在消化这个信息。复诊……这个词本身就在暗示着一种持续性的状态。
“这样啊……那确实不好耽误。”秦知徽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好吧，那明天机场见。开车注意安全。”
“好的，妈。明天见。”
他选择了最稳妥的理由，将曼曼暂时隔离开这次突如其来的会面之外。他本能地觉得，父母这次突然归来，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学术论坛那么简单。在弄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之前，他不想让曼曼直接面对他们——尤其是，在他们显然已经对她抱有某种先入为主的“疑虑”之下。
通话结束。叶瑞安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微微凝重的面容。公寓里恢复了寂静，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喧嚣，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走到酒柜旁，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微微晃动。父母突然回国，并且主动问起曼曼……这很难不让他产生联想。他们是从什么渠道听说了曼曼？又听说了多少？他们对当年曼曼的“消失”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归来，是否意味着他们想要重新审视甚至介入他和曼曼的关系？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他了解自己的父母，他们是国际知名的心理学家，理性、睿智，但也因此，看待人和事往往带着一种冷静乃至苛刻的分析视角，习惯于评估风险与收益。曼曼的情况，在她的PTSD和情感认知障碍未被真正理解之前，在他们眼中，很可能被标签为“不稳定因素”和“负累”。
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微呛的暖流滑入喉咙，却化不开胸口的滞涩。
他绝不能让曼曼受到任何不必要的伤害和压力。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一点点重建起对世界的信任和安全感，这个过程脆弱得像初春的冰面，经不起任何沉重的敲击。
第二天下午，叶瑞安提前抵达了H国际机场国际到达厅。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身姿挺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隽出众，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温文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航班准点到达。随着人流，叶景行和秦知徽推着行李车走了出来。两人都穿着质感良好的羊绒大衣，叶景行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秦知徽则挽着发髻，颈间系着丝巾，举止端庄。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却也增添了沉稳与权威的气度。他们站在一起，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夫妇的典型形象。
“爸，妈。”叶瑞安迎上前，接过行李车。
“瑞安。”叶景行拍了拍儿子的手臂，露出笑容，“等很久了？”
“没有，刚到。”叶瑞安微笑回应，“路上顺利吗？”
“还好，就是有点累。”秦知徽打量了一下儿子，语气温和，“气色不错。看来国内的生活还挺适应。”
寒暄了几句，三人向停车场走去。坐进车里，叶瑞安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出机场高速。
车内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短暂的沉默后，秦知徽的声音从后座响起，打破了寂静，问题直接而清晰，一如她以往的风格：
“瑞安，昨天电话里提到的顾小姐……她最近怎么样？”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关心，但用词和那份冷静，却让这关心显得像是一种评估前的信息收集，“我们看过一些……零星的报道，她的工作性质，似乎相当危险？她的状态……能适应吗？”
叶瑞安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如磐石，目光看着前方蜿蜒的道路，语气平静无波，却将曼曼牢牢护在了身后：“她很好。工作确实有挑战性，但她很优秀，也很坚强。之前只是去执行了一些特殊任务，现在任务结束，一切都在回到正轨上。”
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关于“病情”、“状态”、“风险”的具体描述，用了“特殊任务”这个模糊但相对正面的词汇，强调“优秀”和“坚强”，试图在父母心中构建一个积极而非脆弱的形象。
然而，他心底那根弦，却悄然绷紧了。父母的归程，果然与曼曼有关。这场突如其来的“关心”，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