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尘封的尸骸与DNA的控诉
市局法医中心，停尸间的灯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却依然无法完全掩盖那股从特殊解剖台上散发出来的、令人心悸的混合气息——浓烈的化学防腐剂、墙体石膏粉末、以及……深埋于时间之下、被强行打断腐败进程的、人体组织降解后残留的、难以言喻的沉闷底味。
林溪和小楠站在解剖台旁，穿着厚重的、带呼吸过滤系统的全封闭式防护服，如同置身于外星战场。她们面对的，是从翠湖苑1701室那堵冰冷的墙里，艰难挖掘清理出来的“证物”。
那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经过化学物质（初步检测为高浓度石灰和某种季铵盐消毒防腐剂的混合物）的粗暴处理和长达半年的封存，大部分软组织已经严重腐败液化，与墙体石膏粉、腻子等填充物形成了令人作呕的、灰褐色的泥状混合物，仅能勉强辨认出一些包裹在其中的、尚未完全消解的纤维衣物碎片（与佘琪失踪当天所穿衣物颜色材质吻合）。支撑起这恐怖景象的，是深陷在泥泞混合物中的、相对保存尚可的人体骨骼。骨骼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表面附着着干涸的化学残留物和石膏颗粒，部分关节处有明显的、非自然的分离和断裂痕迹，显示曾遭受过暴力或强行塞入狭窄空间。
这是一项极其艰难、令人极度不适的取证工作。林溪手持精细的解剖器械，如同进行一场与时间和腐坏赛跑的考古发掘。她必须极其小心地将骨骼从粘稠污秽的混合物中一点点剥离、清理，避免造成二次损伤或丢失任何微小证据。小楠在一旁协助，记录、拍照、分装样本，她的脸色在防护面罩下苍白如纸，胃部翻江倒海，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
“记录，小楠。”林溪的声音透过防护服的通讯器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疲惫，却依旧保持着法医特有的冷静，“颅骨：基本完整，额骨、顶骨、枕骨未见明显骨折线。下颌骨完好。牙齿……部分缺失，齿槽骨有吸收迹象，符合长期封存环境下的变化……”
她的动作缓慢而精准，清理着脊柱。“颈椎、胸椎、腰椎序列完整，无明显骨折脱位……”
当清理到骨盆区域时，林溪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耻骨联合面形态……骶骨岬形态……初步判断，死者为**年轻女性**。” 这与失踪的佘琪年龄、性别完全吻合。
“四肢长骨：肱骨、尺桡骨、股骨、胫腓骨基本完整，但……”林溪的目光聚焦在几处关节和长骨的末端，“左肱骨远端、右股骨近端、多处肋骨……存在**非锐器造成的、方向不一的粉碎性骨折**！部分断端有陈旧性骨痂形成的迹象，但被后续的化学处理破坏严重。符合……**死后遭受巨大外力挤压、强行塞入狭小空间**的特征！”
每一个判断，都如同冰冷的凿子，在凿实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小楠强忍着呕吐的冲动，飞快地记录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最关键的，是提取可用于DNA比对的样本。软组织腐败严重，常规的血液、肌肉样本几乎不可能。林溪将目标锁定在相对致密的**牙齿**和**骨骼内部**（骨髓腔）。她小心翼翼地取下一颗相对完好的臼齿，又用特制的钻头，在股骨中段钻取少量骨粉。这些样本被分别放入无菌容器，标记为最高优先级。
“样本提取完毕，即刻送DNA实验室！”林溪的声音带着沉重的疲惫，“同时，收集所有衣物碎片、附着物样本，送理化检验。重点分析化学残留成分，与曾梅实验室记录进行交叉比对。”
小楠如同捧着救命稻草般接过样本容器，冲出解剖室，奔向楼上的DNA实验室。沉重的防护服下，林溪几乎虚脱，膝盖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不得不扶住冰冷的解剖台边缘才勉强站稳。防护面罩里，她的呼吸急促而沉重。
* * *
刑侦一队办公室，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窗外的暴雨已经转小，变成了连绵的阴雨，天色灰蒙蒙的。范天明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地盯着电脑屏幕上汇总的线索：墙内尸骸的初步形态报告、佘琪失踪前的行踪、曾梅的购买记录和实验室权限、晋安亓的恐怖搜索……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织就，只等那最后的、决定性的证据——DNA比对结果。
顾曼曼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左手护具下的手臂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从安全通道回来后，叶瑞安一直陪在她身边，给她倒了温水，看着她服下姚医生开的应急药物（一种温和的镇定剂）。此刻，她虽然安静地坐着，但眼神有些空茫，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滞留在那个充斥着腐朽气息和绝望闪回的安全通道里。叶瑞安坐在她旁边，没有过多言语，只是隔一会儿就轻轻碰一下她的手臂，传递着无声的“我在”的信号。麦麦的照片被他调出来放在手机屏幕上，那只黄色小柴犬无忧无虑的笑容，成了此刻最好的安慰剂。
张国安、大猫、刚子等人也都在沉默地整理着后续需要的文书和报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和沉重。菜菜则盯着屏幕，反复核对着佘琪失踪当天的通讯基站信号最后消失点与翠湖苑的精确位置关系，试图构建更完整的时空闭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小楠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她跑得太急，气喘吁吁，脸上混合着激动、愤怒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出来了！范队！DNA……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小楠的声音带着哭腔，将报告单重重地拍在范天明的桌子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范天明一把抓起报告单。上面印着复杂的基因图谱和冰冷的文字结论。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
【样本来源：翠湖苑1701室墙内尸骸（牙齿/骨粉）】
【比对对象：佘琪（父母样本提供）】
【结论：STR基因座分型结果完全一致。累积亲权指数（CPI）> 1,000,000,000。支持样本来源于佘琪生物学父母之女佘琪。】
铁证如山！
墙内那具饱受摧残、被化学物质和墙体掩埋了半年的尸骸，正是半年前在毕业典礼当天离奇失踪的阳光女孩——佘琪！
“砰！”范天明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是对凶手残忍手段的极致愤怒，也是对两个年轻生命被无情扼杀的巨大悲恸！
张国安等人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惊、愤怒和终于确认真相后的沉重。菜菜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小楠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顾曼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冰冷的科学结论如此清晰地摆在眼前时，那种冲击力依旧巨大！佘琪日记里对自由的渴望，照片上那明媚的笑容，与墙内那堆灰白破碎的骸骨……巨大的反差让她胃部再次不适地翻搅起来。她下意识地抓住叶瑞安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衣服里。叶瑞安立刻反手握紧她冰凉颤抖的手，给予她最坚实的支撑，同时看向范天明，眼神凝重地摇了摇头——现在不是顾曼曼情绪崩溃的时候。
范天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悲恸。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内线，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接赵局办公室……赵局，墙内尸骸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确认是佘琪。证据链完整，可以收网了。”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艰涩，“另外……我需要亲自通知佘琪的父母。这是……我们的责任。”
电话那头传来赵文博局长同样沉重而肯定的答复。
挂断电话，范天明看向办公室里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顾曼曼苍白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心疼。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找到了佘景湛的电话号码。这个动作，比拿起枪面对歹徒更需要勇气。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阴雨，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了，传来佘景湛带着一丝疲惫和希冀的声音：“喂，范队长？”
“佘先生……”范天明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停顿了几秒，才用尽全身力气，清晰而沉重地说道：“……我们找到了佘琪。”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佘景湛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恐惧：“找……找到了？她……她在哪？她还好吗？”
范天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沉的悲痛：“佘先生……非常抱歉……我们找到的是……佘琪的遗骸。在晋安亓家的墙壁里。DNA比对……确认无误。”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悲鸣和嚎哭猛地爆发出来！那哭声撕心裂肺，穿透电波，狠狠撞击在办公室每个人的心上！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曹丽芝崩溃的尖叫和撕心裂肺的哭喊，混杂着佘景湛语无伦次的、充满绝望和痛苦的质问声……
范天明默默地听着，没有挂断电话，任由那巨大的悲痛通过电波传递过来。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他只是沉重地、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话那头传来的、遥远却无比清晰的、属于父母失去爱女的、肝肠寸断的痛哭声，在阴雨绵绵的空气中久久回荡。张国安等人别过脸，不忍再听。菜菜和小楠抱在一起，低声哭泣。顾曼曼死死咬着下唇，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眼泪无声地滑落。叶瑞安紧紧拥着她的肩膀，眼神充满了痛惜和愤怒。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城市的污垢，却洗刷不掉这深植于人心的、因扭曲之爱而滋生的、令人发指的罪恶所带来的彻骨寒意和巨大悲伤。尘封半年的尸骸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用无声的骸骨发出了最凄厉的控诉。而告知真相的这一刻，对生者而言，不啻于另一场酷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