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法庭上的风暴
H市中院最大的刑事审判一庭,穹顶高阔,庄严肃穆。深色的木质墙壁和法官席后高悬的国徽,无声地诉说着法律的威严与重量。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声音,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某种沉重的背景音,压迫着每一根神经。旁听席座无虚席,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却连咳嗽声都压抑到了最低点。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聚焦在法庭正前方,那个孤零零的证人席上。
顾曼曼站在那里。
一身笔挺的藏青色警服常服,肩章上的银色星徽在法庭顶灯下折射出冷硬的光芒。警帽的帽檐压得略低,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却遮不住那双眼睛——曾经带着空洞与厚重阴霾的眼睛,此刻如同淬过火的寒冰,锐利、沉静、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意志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死死钉在被告席上那个身影。
牧川。
他穿着合身的深灰色囚服,双手被铐在身前。头发剃得很短,露出清晰的头皮轮廓。那张脸,如同被岁月和罪恶侵蚀过的岩石,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刻着冷酷与暴戾。他的眼神,如同冬夜荒原上的饿狼,阴鸷、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骨髓生寒的戏谑。即使身陷囹圄,即使被法警严密看守,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源自血腥与掌控的压迫感,依旧如同实质的毒瘴,弥漫在法庭的空气中。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细微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当顾曼曼的目光与牧川在空中相撞的瞬间,整个法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电流在两人之间噼啪作响!旁听席上,赵文博、周姨、孟云(顾妈妈)、范天明、林溪、叶瑞安……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叶瑞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镜片后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顾曼曼,像一张无形的防护网,试图隔开那来自深渊的恶意。
“证人顾曼曼,”主审法官的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请陈述你的身份,以及你与被告牧川的关系。”
顾曼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冰碴,刺得肺腑生疼。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在狂风中扎根的青松。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却异常清晰、稳定,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大理石地面,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法庭:
“顾曼曼,H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级警司。五年前,经上级批准,化名潜入以被告牧川为首的特大跨国贩毒、军火走私犯罪集团内部执行卧底任务。期间……”她的声音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牧川那张带着嘲讽笑意的脸,眼神冰封,“直接受牧川指挥,并最终在其身边潜伏超过六十个月,直至将其抓捕归案。”
“哗——”
旁听席上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六十个月!在魔鬼身边!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接下来,是公诉人沉稳而富有力量的讯问。顾曼曼的应答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她叙述了牧川集团庞大的毒品网络、隐秘的军火交易路线、残酷的内部规则、以及那些令人发指的、为了争夺地盘和利益而犯下的累累血案。她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一种惊人的冷静,像在宣读一份客观的报告。然而,旁听席上的叶瑞安却敏锐地捕捉到,她垂在身侧、被证人席挡板遮住的手,正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当公诉人问及牧川集团内部针对叛徒或卧底的残酷刑罚时,牧川的辩护律师,一个神情精明的中年男人,立刻抓住了机会。
“反对!法官大人!”辩护律师起身,语速极快,“证人所述内部刑罚,并无直接证据证明由我的当事人牧川亲自下达或执行!这属于臆测和传闻证据,且具有强烈的诱导性!”
“反对有效。”法官敲了下法槌,“证人,请只陈述你亲身经历或亲眼所见的事实。”
顾曼曼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辩护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转向顾曼曼:“顾警官,你在卧底期间,为了获得信任,是否也参与过牧川集团的……某些‘行动’?”
这个问题极其阴险!旁听席上的范天明眼中瞬间燃起怒火!
顾曼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刺痛,但声音依旧平稳:“为了生存和任务,我执行过牧川下达的指令。但我从未参与任何直接伤害无辜者的行动。我的每一次行动,都事先向指挥部报备,并最大程度降低危害。”
“报备?降低危害?”辩护律师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据我所知,在代号‘黑石滩’的行动中,你为了掩护身份,曾开枪击毙了一名试图抢夺毒品的敌对帮派成员。请问,这也在你的‘报备’和‘降低危害’范围内吗?这是否属于……正当防卫?”他刻意加重了“正当防卫”四个字,试图将顾曼曼的行为与牧川集团的暴力本质混为一谈,模糊正义与罪恶的界限。
“那是迫不得已的自卫!”顾曼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愤怒和痛苦,“对方持枪且率先开火!我的行动是为了阻止更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并且……”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名成员的身份背景,我方早已掌握!他的死亡,有完整的行动报告和评估!”
“哦?迫不得已?”辩护律师步步紧逼,“那么,顾警官,你在卧底期间,为了生存,是否也做过其他……不那么光彩的事情?比如,为了食物,与人争抢?甚至……动手?”他试图用细节的羞辱,瓦解她作为证人的道德高度。
“反对!辩方律师的问题具有侮辱性和诱导性!”公诉人立刻起身抗议。
“反对有效!辩方律师,请注意你的提问方式!”法官严厉警告。
辩护律师耸耸肩,暂时退让,但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却并未消失。他成功地搅浑了水,在顾曼曼完美的警察形象上,泼下了一滴试图引人遐想的污墨。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牧川,突然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证人席上的顾曼曼。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无声的、极其狰狞的笑容。然后,他用一种不高,却足以让整个法庭前排清晰听见的、带着浓重边境口音的沙哑嗓音,开口了:
“法官大人,”牧川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诚恳”,“我认罪。我认走私毒品,认贩卖军火。该我扛的,我扛。”
法庭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认罪”弄懵了。连法官都皱起了眉头。
牧川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顾曼曼脸上,那眼神中的戏谑和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但是……顾警官说我杀了她爸?这个,我不认。”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委屈”,“顾卫国警官……那是条汉子!我敬重他!他的死,是意外!是下面的人走火!跟我……没关系!”
“你放屁!”旁听席上,孟云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悲愤到极点的哭喊,身体剧烈颤抖,被身边的赵文博和周姨死死按住!范天明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冲出去!叶瑞安的目光如同寒冰,死死盯着牧川,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顾曼曼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她强迫自己站稳,强迫自己迎上牧川那恶毒的目光,眼神中的冰封裂开一道缝隙,燃烧起熊熊的怒火!
牧川似乎很满意顾曼曼的反应。他脸上那狰狞的笑容更深了,身体微微前倾,隔着被告席的栏杆,如同毒蛇吐信般,用一种刻意压低、却字字如刀、清晰无比的声音,精准地刺向顾曼曼最深处、从未愈合的伤口:
“顾警官……哦,不对,当年,他们叫你什么来着?‘小野猫’?”牧川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和残忍的回忆,“我记得……你被关过禁闭吧?啧啧啧……那个小黑屋……”
顾曼曼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呼吸猛地一滞!
“蟑螂……老鼠……到处都是……”牧川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蛆虫钻进她的耳朵,钻进她的脑海!黑暗、冰冷、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腐烂恶臭的气息……无边的绝望……那些被她强行封印在记忆最深处的恐怖景象,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伴随着牧川那刻意拖长的、如同钝刀割肉般的声音,瞬间汹涌而出!在她眼前疯狂闪回!
“和一群人……抢馊饭吃?”牧川咧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神里是赤裸裸的、享受猎物痛苦的恶意,“那滋味……不好受吧?”
“轰——!!!”
顾曼曼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畔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牧川那如同魔咒般的声音在无限放大、回荡!眼前法庭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冰冷的铁门关闭的巨响仿佛就在耳边炸开!蟑螂湿滑的触感仿佛爬上了她的皮肤!腐烂食物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充斥了她的鼻腔!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溢出!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之前那种细微的抖动,而是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般无法控制的痉挛!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豆大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额角、鬓边渗出,迅速汇聚滑落!她死死抓住证人席的挡板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指甲深深掐进坚硬的木头里!呼吸变得极其短促、混乱,胸膛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窒息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曼曼!”旁听席上,孟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林溪捂住了嘴,泪水汹涌而出!范天明猛地站起,双眼赤红,如同暴怒的雄狮,却被身边眼疾手快的法警死死按住!叶瑞安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身体紧绷到极限,目光如同最炽烈的火焰,死死烧灼着顾曼曼濒临崩溃的身影!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来自深渊的恶毒!
整个法庭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混乱!所有人都被顾曼曼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到极点的反应惊呆了!法官也皱紧了眉头,法槌悬在半空。
牧川看着顾曼曼痛苦挣扎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扭曲到了极致,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他像欣赏一件完美作品般,享受着亲手撕开对方伤疤、欣赏其痛苦挣扎的过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顾曼曼会彻底崩溃倒下时!
奇迹发生了!
在那如同地狱般黑暗、冰冷、令人窒息的闪回风暴中,顾曼曼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一股尖锐的剧痛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冲上大脑!这剧痛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短暂地劈开了那无边无际的恐怖幻象!
父亲顾卫国牺牲前温暖而坚定的眼神……
警校毕业时对着警徽立下的铮铮誓言……
战友们关切的脸庞……
叶瑞安那双在黑暗中紧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
还有此刻,旁听席上,母亲孟云那撕心裂肺却又充满无尽爱意的哭喊……
无数破碎的光点,如同被飓风卷起的星辰碎片,在意识濒临湮灭的深渊边缘,骤然亮起!汇聚成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
“呃啊——!”顾曼曼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变调的嘶吼!那不是崩溃的哀嚎,而是灵魂深处发出的、不甘被黑暗吞噬的呐喊!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猛地抬起了头!
汗水浸湿的碎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风中的残烛!
但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如同两柄燃烧着地狱业火的利剑,穿透了生理性的泪水,穿透了无边的痛苦,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撼人心魄的决绝,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牧川那张因惊愕而微微僵住的脸上!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窒息而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如同寒冰与烈火交织的洪流,一字一句,砸在死寂的法庭之上:
“牧川!”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
“收起……你那套……恶心的把戏!”
她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带着血与火的烙印!
“我父亲顾卫国……是顶天立地的警察!他的血……染红的是警徽!不是……你这种蛆虫……能玷污的!”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无比清晰!
“我的枪……打的是毒贩!是军火贩子!是……你这种……披着人皮的魔鬼!”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向牧川眼底深处那丝惊疑不定!
“为了抓你……我钻过下水道!啃过馊饭!在老鼠堆里……睡过觉!”
她每说一句,身体就颤抖得更厉害一分,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脸色白得透明,仿佛随时会倒下!但她死死撑着证人席,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我见过……你手下那些畜生……怎么折磨人!怎么……杀人!”
“我亲眼看着……我的战友……为了掩护我……倒在你的人枪下!”
泪水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那不是软弱的泪水,而是愤怒与悲痛熔炼出的岩浆!
“我顾曼曼……今天站在这里!”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声音嘶哑却震耳欲聋!
“不是来……听你狡辩的!也不是……来让你……看笑话的!”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扫过法官,扫过陪审团,扫过旁听席上每一张震惊而关切的脸!
“我是警察!”
“我是顾卫国的女儿!”
“我是来……”
她的声音陡然顿住,如同积蓄了所有力量的雷霆,最终化作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在法庭上空炸响:
“——讨回公道的!!!”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法庭,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凝固了!空气凝固了!连中央空调的嗡鸣都消失了!
旁听席上,孟云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女儿,泪水无声滑落,眼中充满了震撼与难以言喻的心疼。赵文博、周芳萍、范天明、林溪……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撼地看着证人席上那个摇摇欲坠、却如同浴火凤凰般爆发出惊人意志力的身影!叶瑞安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掌心一片濡湿的冷汗和血迹,他眼中翻涌着巨大的心痛,却也燃起了前所未有的骄傲火焰!
牧川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他那双阴鸷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愕、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被那纯粹意志力所撼动的、极其细微的动摇。他精心布置的攻心毒计,在顾曼曼这玉石俱焚般的反击下,轰然崩塌!
法官沉默了几秒,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几乎虚脱、却依旧挺立如松的顾曼曼,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牧川,最终,重重地敲响了法槌:
“鉴于证人状态,本庭宣布,暂时休庭!下午两点继续审理!将被告带下去!”
法槌敲响的余音中,顾曼曼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曼曼!”
叶瑞安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破了法警的阻拦,在顾曼曼倒地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冰冷颤抖、汗湿透的身体牢牢接住,紧紧抱在了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