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牧川的阴影
刑侦一队办公室的空气里,还漂浮着胜利的余烬。角落里,吃剩的披萨盒敞着口,油腻的香气混合着咖啡的焦糊味,顽强地对抗着消毒水的气息。几个空瘪的啤酒罐歪倒在垃圾桶边沿,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短暂而放肆的庆祝。白板上,“收藏家”吴世豪的名字被一个巨大的红叉彻底覆盖,旁边贴着几张突击“云顶山庄”时的现场照片:被撞开的密室门,散落一地的珠宝,以及吴世豪被押解时那张失魂落魄、彻底剥去了光环的脸。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凌乱的桌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刚子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撞开吴世豪书房暗门那一瞬间的惊险,大猫抱着手臂靠在文件柜上,嘴角噙着笑,偶尔补充两句细节。菜菜和小楠凑在一起,对着手机屏幕指指点点,大概在挑选庆功聚餐的餐厅。林溪正弯腰收拾着狼藉的桌面,动作利落,膝盖灵活地弯曲着,几乎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范天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里转着一支笔,目光扫过这充满烟火气的、劫后余生般的场景,眉宇间是连日鏖战后难得的松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赵文博局长。他没有穿警服常服,而是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但那张向来沉稳刚毅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凝重如同实质的铅云,瞬间压下了办公室里所有的喧嚣和轻松。
刚子的比划僵在半空,大猫嘴角的笑意消失,菜菜和小楠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赵局。林溪收拾桌面的手也停了下来。范天明转笔的动作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赵局的目光,如同带着千钧重量,缓缓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靠窗位置、那个安静得几乎要融入背景的身影上。
顾曼曼正坐在自己的工位前,面前摊着一份关于艺术品黑市洗钱手法的分析报告,手里捏着一小块菜菜塞给她的曲奇饼干。她低着头,小口地、机械地啃着饼干碎屑,阳光勾勒出她过于单薄的肩线。她的动作很慢,眼神有些放空,仿佛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昨夜短暂的、属于集体的喧嚣,似乎并未真正触及她心底那片冰封的湖。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顾曼曼身上,又带着询问和担忧看向赵局。
赵文博深吸一口气,脚步沉重地走到办公室中央。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直直地落在顾曼曼低垂的发顶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一字一句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曼曼。”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积攒力量,又像是在给她一丝心理准备的时间。
“边境那边……刚传来的正式通知。”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大毒枭、军火贩子……杀害你父亲顾卫国的凶手——牧川。”
当“牧川”这个名字被清晰吐出的瞬间!
“啪嗒。”
顾曼曼手中那半块没吃完的曲奇饼干,毫无征兆地从她指间滑落,掉在桌面上,摔得粉碎。细小的碎屑溅开。
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一僵!
肩膀瞬间绷紧,像拉满到极致的弓弦!
刚刚还缓慢咀嚼的动作彻底停滞。她依旧低着头,但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捏着饼干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
办公室内落针可闻。只有她骤然变得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文博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与肃穆:“因其部分重大罪行涉及境内,尤其是……策划并直接下令杀害我H市局高级警督顾卫国同志一案,经最高检指定管辖,将在……我们H市中院,公开审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范天明、叶瑞安、林溪,最终又回到那个僵硬如石的身影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曼曼,作为亲手将牧川抓捕归案的功臣,以及……顾卫国同志唯一的直系亲属,你……是本案最重要的关键证人。”
“法庭,需要你出庭作证。”
“啪!”
顾曼曼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了警裤的布料!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布料撕裂!她依旧死死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但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
赵文博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属于长辈的、深沉的关切与不容置疑的支持:“局里已经做了最高级别的安排。我和你周姨,会全程陪同。天明、瑞安、林溪……还有你的妈妈,我们所有人,都会陪着你。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曼曼。这是我们所有人,为了顾卫同志,为了正义,必须打赢的仗!”
赵局的话音落下,办公室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有顾曼曼那压抑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如同濒死的挣扎。
突然!
“呕——!”
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手死死捂住嘴,踉跄着冲向角落的垃圾桶!身体弓成虾米状,剧烈的干呕声撕心裂肺地响起!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只有痛苦的痉挛和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顺着她捂嘴的手指缝滑落。
“曼曼!”林溪第一个冲了过去,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掌用力拍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哽咽,“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我们都在……”
范天明“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股狂暴的怒火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不是为了案子,而是为了眼前这个瞬间被撕开所有伪装、痛苦到极点的战友!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砸烂什么东西的冲动!
叶瑞安的动作比他更快。在顾曼曼干呕的瞬间,他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了她身边。他没有像林溪那样拍抚,而是毫不犹豫地从身后伸出双臂,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将顾曼曼颤抖不止、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地、牢牢地圈进了自己怀里!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她固定在怀中,隔绝开外界一切可能的目光和侵扰。
“呼吸,曼曼,跟着我。”叶瑞安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响起,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力量,“吸气……慢一点……对……再深一点……好,慢慢呼出来……”他引导着她,自己的呼吸也刻意放得绵长而稳定,像锚点,试图稳住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之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冰冷,像抱着一块寒冰。
顾曼曼的干呕渐渐平息,身体依旧在叶瑞安怀里剧烈地抖动着,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她死死闭着眼,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叶瑞安胸前的衬衫。她似乎想挣脱,但叶瑞安的手臂纹丝不动,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和“我在这里”的承诺。
赵文博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欣慰交织的复杂光芒。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先出去。刚子、大猫、菜菜、小楠都沉默地、带着沉重的心情,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将这片充满痛苦和守护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办公室里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叶瑞安低沉的引导声,以及范天明如同困兽般粗重的呼吸。
良久。
顾曼曼身体的颤抖终于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冰冷僵硬。她不再试图挣脱叶瑞安的怀抱,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口,仿佛那里是唯一能躲避风暴的港湾。
叶瑞安感觉到她的变化,手臂的力道微微放松,却依旧保持着保护的姿态。他抬起头,看向脸色依旧铁青、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范天明,又看向满脸担忧、扶着顾曼曼肩膀的林溪,最后,目光落在赵文博脸上。
“赵局,”叶瑞安的声音带着一种专业性的冷静,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凝重风暴,“我需要顾曼曼卧底期间所有与牧川接触的详细记录,尤其是涉及心理施压和创伤性事件的细节。越详细越好。还有,庭审前,她的心理评估和状态追踪,由我亲自负责。”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是属于心理专家的战场,“另外,申请法庭在询问环节,禁止任何涉及诱导性和过度刺激性的问题,尤其是关于……禁闭室细节的直接描述。必要时,我会出具专业意见。”
赵文博沉重地点点头:“材料我稍后让人送到你办公室。法庭那边,我会亲自沟通。”他看向叶瑞安怀中那个无声流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声音低沉而坚定,“瑞安,曼曼……就交给你了。”
叶瑞安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臂,用行动做出了无声的承诺。他低头,看着顾曼曼苍白脆弱的侧脸,感受着她身体细微的颤抖,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寒潭,翻涌着心疼、愤怒,以及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到底的决绝。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但这间办公室里,却被一个来自边境、名为“牧川”的庞大阴影,彻底笼罩。一场远比追捕“收藏家”更加艰难、更加残酷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这场战斗的战场,不在险峻的山庄,不在错综的网络,而在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