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审讯室的攻防
H市局刑侦一队办公室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息。角落的咖啡机还在咕噜咕噜地低吟,散发出廉价的焦糊香精味。刚子、大猫和小安子围在一张桌子旁,狼吞虎咽着外卖送来的包子油条,咀嚼声和含糊不清的交谈声填补着空间的空白。不远处的白板上,“夜隼”卢俊义的名字被红笔狠狠圈住,下面贴着几张模糊的码头监控截图和他被捕时的狼狈照片。旁边则是几个巨大的问号:“代码”、“影子”、“摆渡人”、“收藏家”。
然而,办公室真正的核心气压,却沉甸甸地压在角落那扇紧闭的审讯室门上。门板厚重,隔音极好,但无形的压力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让外面的人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审讯室内,光线被刻意调得偏暗,唯一明亮的光源聚焦在审讯椅的位置,像舞台的聚光灯,将一切细微的表情无所遁形地暴露出来。空气凝滞,带着消毒水和旧家具混合的沉闷气味。卢俊义歪坐在椅子上,双手被铐在特制的桌板卡扣里。他脸上被刚子砸出的淤青已经泛紫,嘴角的裂口结了暗红色的痂,一身廉价的工装沾染着码头泥污和干涸的血迹,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但此刻,他身上那股被捕时的狼狈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松弛的桀骜。他微微歪着头,眯着眼,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戏谑,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对面阴影里的人,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不是阶下囚,而是来参观的游客。
范天明坐在主审位,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撑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他穿着笔挺的警服常服,肩章上的银色四角星花在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如同实质的刀锋,一寸寸刮过卢俊义的脸,试图从那层看似无所谓的伪装下,挖掘出任何一丝动摇或破绽。空气仿佛被这无声的对峙压缩成了固体,沉重得让人窒息。
叶瑞安坐在范天明侧后方的阴影里,位置更靠近单向玻璃。他坐姿端正,膝盖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硬壳笔记本,手里握着一支质感很好的钢笔。他低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记录着什么,偶尔抬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卢俊义,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罪犯,更像在观察一件需要精密分析的标本——他的肢体语言,细微的表情变化,呼吸的节奏,甚至是每一次眨眼的频率。他像一台无声运转的精密仪器,捕捉着一切可供解读的信号。
观察室里,气氛同样凝重。单向玻璃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顾曼曼站在最前面,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双手紧紧抓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卢俊义那张带着嘲讽笑意的脸上,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用力。她不是第一次隔着这面玻璃观察审讯,但这一次,对象是“天团”的核心行动成员!她太了解这类人了,狡猾、凶悍、视规则如无物,更有着近乎偏执的忠诚——对“收藏家”的忠诚。她需要从他的嘴里,撬开通往“收藏家”的钥匙。林溪站在顾曼曼身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紧绷的手臂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目光则担忧地在顾曼曼苍白的侧脸和审讯室内范天明冷峻的背影之间逡巡。菜菜和小楠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的动静。
“姓名。”范天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瞬间击碎了凝滞的空气。
卢俊义像是被逗乐了,嗤笑一声,身体在椅子里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手铐发出哗啦的轻响:“警官,明知故问有意思吗?照片都挂墙上了。”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外面白板的方向,语气轻佻。
“年龄。”范天明不为所动,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目光依旧紧锁着他。
“啧,”卢俊义咂了下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三十三。怎么?查户口啊?要不要我告诉你我小学班主任姓什么?”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烦,试图掌握对话的节奏,用插科打诨来消解审讯的压力。
范天明没有接他的茬,直接切入了核心:“卢俊义,‘夜隼’。‘玲珑阁’的‘深海之泪’,是你动手拿的。码头那件圣物盒,也是你接的头。证据确凿,抵赖没用。”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每一个字都砸在事实的砧板上。
卢俊义脸上的轻佻收敛了几分,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态度:“行啊,范大队长,有两下子。东西是我拿的,盒子也是我接的。认栽!”他干脆地承认了这两项已经被钉死的罪名,肩膀甚至耸了耸,一副“小爷认了,你能奈我何”的姿态。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嘴角重新挂上那丝令人厌恶的嘲讽:“不过嘛,其他的,就别费劲了。我就一干活的,拿钱办事,天经地义。老板是谁?不知道。‘影子’?‘代码’?‘摆渡人’?不认识!江湖规矩,该问的问,不该问的,问了也白问。”
他巧妙地给自己画了一个圈,承认已知的、无法辩驳的“小罪”,却死死守住了通往核心秘密的大门。
范天明的身体微微向前压了一寸,阴影笼罩在卢俊义身上,带来无形的压迫:“拿钱办事?谁的钱?‘收藏家’的钱?他是谁?”他如同最老练的猎人,精准地抓住对方话语中的空隙,步步紧逼。
“收藏家?”卢俊义夸张地挑了下眉毛,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警惕,随即被更深的嘲弄覆盖,“什么收藏家?我只认识给我打钱的人,账号都是国外的,谁知道后面是人是鬼?说不定是条狗呢?”他试图用粗鄙的玩笑来掩饰。
“卢俊义!”范天明的音量陡然拔高,手掌猛地拍在金属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审讯室都为之一震!连观察室里的顾曼曼都下意识地身体一抖。卢俊义脸上的肌肉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别跟我耍花样!”范天明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深海之泪’价值连城!那件圣物盒更是有市无价!能指使你们这种团队,能调动‘影子’和‘代码’这种顶级辅助,还能让‘摆渡人’负责销赃!这个‘收藏家’的能量,不是你一句‘不认识’就能糊弄过去的!他到底是谁?你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巨大的声压和一连串极具穿透力的问题如同重锤,狠狠砸向卢俊义。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神变得阴沉而警惕,像一头被逼到墙角的困兽。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在抵抗那股强大的压力。他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嘴唇,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范天明逼视的眼睛,游移着,最终落在了桌面上。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时刻,一个极其冷静、清晰的声音,如同精准的手术刀,通过单向玻璃旁的隐蔽扩音器,直接切入审讯室内的紧张空气,传入范天明和叶瑞安的耳麦中:
“范队,叶教授。注意他的手指。他在无意识地摩挲铐环内侧,频率加快。他在紧张,但更多的是在评估风险。他对‘收藏家’这个名字有本能反应。问他,为什么‘收藏家’点名要‘深海之泪’?一件珠宝和一个古董盒子,价值取向明显不同,这不合常理。这或许是他的一个认知锚点。”
是顾曼曼!
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没有丝毫波澜,冷静得如同在分析一份普通报告,却直指核心。她不是在猜测,而是基于无数次在深渊边缘与亡命徒周旋的本能直觉,瞬间捕捉到了卢俊义防御体系中最细微的松动。
范天明眼神微凝,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叶瑞安则在阴影里,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划下几个关键词。他几乎在顾曼曼话音落下的同时,抬起了头,目光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看向卢俊义,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响起,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夜隼’,”叶瑞安用了他的代号,带着一种奇特的尊重感,“你很专业,也很谨慎。这很好。”他的开场白出乎意料,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客观,反而让卢俊义愣了一下。
“你们团队的行动效率令人印象深刻。”叶瑞安继续说道,语气平缓,像是在进行学术探讨,“目标明确,分工精细,技术支援和后期掩护堪称完美。但……”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目标的选择,似乎有些……跳跃?‘深海之泪’,一颗稀世蓝钻,璀璨夺目,是财富的象征。而那件圣物盒,承载着历史与信仰,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珍宝’。”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探针,“‘收藏家’……他真正痴迷的,是什么?是宝石折射的光芒?还是……历史沉淀的重量?或者,他只是在完成一份……清单?”叶瑞安巧妙地借用了顾曼曼的观察角度,将问题抛回给卢俊义,并在他最引以为傲的“专业性”上点了一下。
卢俊义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射向叶瑞安。这个一直沉默的“书呆子”教授,一句话就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自己也未曾细想的某个角落。为什么是蓝钻?为什么又是古董盒子?他接任务时只关心难度和报酬,从未深思过雇主的选择逻辑。叶瑞安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刻意维持的“只认小罪”的防御圈上,激起了第一圈涟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却又一时语塞,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范天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动摇!他立刻抓住战机,声音如同寒冰,不给对方任何喘息和重新组织谎言的机会:“‘收藏家’点了名!‘深海之泪’是他清单上的!是不是?回答我!他为什么点名要它?你们是不是还在为他找别的东西?!”他厉声追问,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卢俊义刚刚出现裂缝的心防上。
卢俊义的身体明显绷紧了,眼神中的桀骜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有被看破的恼怒,有对未知后果的忌惮,还有一种深植于心的、对某种规则的恐惧。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变得嘶哑而强硬:
“够了!”他低吼一声,打断了范天明的追问,目光凶狠地扫过范天明和叶瑞安,最终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站着某个无形的、令人畏惧的存在。
“老子说了!我就是个干活的!老板是谁?不知道!目标为什么是那些?关我屁事!他给钱,我办事,天经地义!其他的……”他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出硬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规矩就是规矩!懂吗?你们……别白费力气了!”
他重重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摆出一副拒绝再开口的姿态。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铐在桌板下的手腕,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并非全然的抗拒,更像是一种对“规矩”深入骨髓的恐惧,一种触碰了无形红线后的本能反应。他承认了自己是执行者,也间接承认了“收藏家”及其“清单”的存在,但关于“收藏家”的身份和具体目标,他死死地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
观察室内,顾曼曼紧抓着栏杆的手指缓缓松开,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红色印痕。她看着卢俊义那副色厉内荏、因恐惧而闭目抗拒的样子,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她知道,卢俊义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痕,那道名为“规矩”的恐惧之墙,既是屏障,也可能是突破口。
叶瑞安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钢笔在指尖轻轻转动了一下。他看向范天明,两人交换了一个短暂而深沉的眼神。猎物已经受惊,露出了破绽,但距离最后的崩溃,还需要更精准的引导和更有力的冲击。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负责记录的警员示意时间到了。范天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笼罩着椅子上闭目装死的卢俊义。
“带下去。让他好好想想,是他的‘规矩’硬,还是国家的法律硬。”范天明的声音冷冽如刀锋,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他最后看了一眼卢俊义,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只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