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第78章 归家的涟漪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尘埃落定的气息。林溪站在客厅中央，行李箱敞开着，几件衣物散落在一旁。她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膝盖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酸胀的隐痛。搬家，即使是搬回自己的家，对尚未完全恢复的膝盖来说，依旧是个不小的负担。
她的目光落在阳台。几盆绿植——绿萝、虎皮兰和一盆小小的多肉——顽强地舒展着枝叶，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绿光泽。那是李哲瀚留下的。他牺牲后，她一度无法面对这些充满生命力的遗物，将它们托付给了花店照料。如今，她将它们重新接了回来，仿佛也接回了一部分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一片厚实的虎皮兰叶子，触感微凉而坚韧，像某种无声的慰藉。
“呼……”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试图驱散搬运带来的疲惫和心头那丝若有若无的沉重。这里是她和李哲瀚共同布置的小窝，每一寸空间都曾充满两人的笑声和计划。再次独自踏足，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需要重新习惯，习惯一个人的空间，习惯膝盖偶尔的“不得劲”，习惯……没有哲瀚的未来。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范天明”三个字。
林溪划开接听，声音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疲惫：“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范天明刻意压低的、带着点“惨兮兮”意味的声音：“溪溪？是我，天明。那个……我这边出了点状况。”
“嗯？” 林溪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熟悉的街景。
“家里水管……爆了！” 范天明的语气充满了“天塌了”的戏剧感，“砰的一声，水漫金山啊！客厅都快成游泳池了！物业说一时半会儿修不好，配件缺货，得等几天……”
林溪握着手机，沉默了足足三秒。窗玻璃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微微蹙起的眉心，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牵起一丝无奈又了然的笑意。水管？爆了？堂堂H市局刑侦一队大队长，制服得了穷凶极恶的罪犯，却制服不了家里一根水管？还偏偏在她刚搬回来的当口爆了？
她转过身，背靠着微凉的窗框，声音平静无波，带着点法医特有的、洞悉一切的凉飕飕：“范天明，” 她清晰地吐出他的名字，“你是不是觉得我当法医久了，整天跟尸体和福尔马林打交道，脑子也跟泡过一样，迟钝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可疑的寂静。连那刻意营造的“水流声”背景音效似乎都停滞了半拍。
“呃……溪溪，你这话说的……” 范天明的声音有点发虚，努力想找回刚才的“惨状”，“我怎么会那么想！是真的！水龙头跟喷泉似的，止都止不住！我现在是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试探道，“你看……你那……方便收留我几天吗？就几天！等水管修好我立马滚蛋！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林溪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抱着他那宝贝豆浆机，旁边放着个行李箱，像只被雨淋湿的大型犬，站在某个角落（很可能就在她家楼下拐角处），眼巴巴地望着她家的窗户。
她没立刻回答，目光再次投向阳台那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哲瀚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他惯有的温和笑容。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她决定逗逗他。
“范大队长，” 她的声音故意拖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H市这么大，你人缘这么好，怎么就非得赖在我这刚搬回来、一片狼藉的小窝？瑞安家呢？他家客房不是挺宽敞的吗？瑞安温文尔雅，想必会很乐意收留落难的兄弟。”
电话那头的范天明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叶瑞安，明显噎了一下。他脑子飞快转动，立刻找到了（自认为）完美的借口：“瑞安？别提了！他那书房，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个小型图书馆加化学实验室似的！地上堆满了书和资料，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且他最近接了个棘手的心理分析案子，天天熬通宵，我哪好意思去打扰他搞学术研究？那不是添乱嘛！” 理由冠冕堂皇，实则漏洞百出。
林溪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借口，拙劣得让她想笑。她能肯定，此刻范天明就拎着行李在她家楼下某个能看见单元门的位置待命。
“哦？是吗？” 她淡淡应了一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楼道空无一人。但她有种强烈的直觉。
“溪溪……” 范天明的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恳求，“我保证，就借住几天！我睡沙发就行！我自带被褥！绝对安静如鸡，不打扰你工作休息！而且……” 他仿佛终于想起了杀手锏，语气瞬间变得“真诚”无比，“我带了豆浆机！明天早上就能让你喝上热乎的现磨豆浆！你膝盖不舒服，多喝豆浆好！”
现磨豆浆。林溪心头微微一颤。这是从她膝盖受伤后，范天明雷打不动的“关怀项目”。无论多忙，他总能变出一杯温热的豆浆。这份笨拙却执着的细心，像冬日里一缕不易察觉的暖风，悄然融化着她心头的坚冰。
她握着门把手，指尖微微用力。窗外，夕阳的金辉正一点点染红天际。膝盖的隐痛似乎也在这暖意中舒缓了些许。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范天明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林溪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凉意，多了点无可奈何的纵容：“……等着。”
电话被挂断。
范天明盯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愣了两秒，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成了！他立刻从藏身的绿化带后面跳出来，一手紧紧抱着那个崭新的、擦的锃光瓦亮的豆浆机，一手拖着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单元门。
几乎是同时，单元门“咔哒”一声轻响，从里面打开了。
林溪站在门内，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淡地扫过他和他怀里那个显眼的、与刑警队长形象格格不入的豆浆机，以及那个大得有点夸张的行李箱。
“动作挺快。” 林溪挑眉，侧身让开通道，语气平淡无波，“看来水管爆得很有分寸，只淹了家，没淹着你的腿。”
范天明脸上立刻堆起一个灿烂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迅速挤进门内：“嘿嘿，这不是怕耽误你时间嘛！溪溪，还是你仗义！江湖救急，感激不尽！” 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行李箱拖进来，小心翼翼地把豆浆机放在玄关柜上，仿佛那是什么易碎国宝。
林溪看着他忙碌又带着点心虚的样子，转身去给他找拖鞋，嘴角那抹无奈的笑意终究没能完全藏住。这个范天明，破案时是雷厉风行、让罪犯闻风丧胆的范队，在她面前，却总像个耍无赖又让人生不起气来的大男孩。
范天明换上拖鞋，目光自然地扫过略显空旷但整洁的客厅，最后落在阳台上那几盆绿植上，眼神柔和了一瞬。他刚要开口说什么——
“叮咚！叮咚！叮咚！”
林溪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连续响起急促的信息提示音，是警队内部专用的加密通讯群。
林溪走过去拿起手机解锁。范天明也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屏幕上，赫然是局长赵文博发出的群公告，字体加粗，异常醒目：
**【重要通知】**
**各位同仁：**
**经上级批准，原警校学员，我队优秀成员顾曼曼同志，已于今日完成境外特殊任务，平安返回！特此通报！**
**顾曼曼同志将归队，具体工作安排另行通知。**
**请大家热烈欢迎曼曼回家！@全体成员**
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下一秒，整个群瞬间沸腾了！
**菜嘉黎 (菜菜)：** 【震惊.jpg】【疯狂撒花.gif】【放鞭炮.gif】 啊啊啊啊啊！！！曼曼姐回来了！！！是传说中的“疯丫头”曼曼姐吗？！林法医范队叶顾问天天念叨的那位？！天哪天哪！警校传奇啊！欢迎回家！！！【星星眼.jpg】
**陈筱楠 (小楠)：** 【跟着撒花.gif】【震惊捂嘴.jpg】 真的吗真的吗？！是那位让林老师每次提起都眼睛亮亮的曼曼前辈？！欢迎曼曼姐回家！！【激动转圈.jpg】 菜菜！我们终于能见到活的了！
**张国安 (小安子)：** 【鼓掌.jpg】 欢迎顾曼曼同志归队！久仰大名！（虽然素未谋面，但队里传说听了不少）
**赵刚 (刚子)：** 【敬礼.jpg】 欢迎归队！顾曼曼同志！（听过范队提过，警校时的格斗好手）
**张谨毛 (大猫)：** 【微笑.jpg】 欢迎回家。期待并肩作战。（行动派的简洁问候）
群里的信息飞快地刷屏，菜菜和小楠的兴奋隔着屏幕都能溢出来，刚子、大猫、小安子的问候则带着对“传说”中人物的敬重与好奇。
然而，站在客厅里的两个人，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溪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屏幕上“顾曼曼”、“平安返回”、“回家”几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中了她。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胸腔里翻涌起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浪潮——是狂喜？是难以置信？是积压多年的担忧瞬间释放后的虚脱？还是对好友这些年未知经历的揪心？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视线瞬间模糊了。她猛地抬头看向范天明，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范天明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凝固了。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震，眼神从手机屏幕移开，望向林溪。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或深情款款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激动、如释重负，但更深处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他太清楚顾曼曼“失踪”的这些年意味着什么，也太了解林溪对这个挚友的牵挂有多深。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扶住林溪微微颤抖的肩膀，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客厅里只剩下手机群里不断传来的、象征着“欢迎”的欢快提示音，与两人之间沉重而汹涌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阳台上的绿植在夕阳余晖中静默着，仿佛也在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足以改变许多人轨迹的消息。
顾曼曼回来了。
那个在毕业前夕如同人间蒸发、杳无音讯的“疯丫头”，那个林溪无话不说的闺蜜，那个范天明和李哲瀚曾经最爱捉弄的小师妹，那个让叶瑞安默默守护多年的明亮身影……终于，回来了。
窗外的夕阳，将整个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却驱不散此刻弥漫在两人心头那层名为“往事”与“未知”的厚重阴霾。归家的涟漪尚未平息，另一场更汹涌的潮汐，已悄然拍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