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深渊的低语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化作一道道模糊而冰冷的光带。林溪握着方向盘,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凉,却驱不散身体内部那股持续不断的、如同小火慢炖般的燥热。低烧像是黏腻的沼泽,拖拽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让眼前的景象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头痛如影随形,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钝痛。疲惫感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让她只想立刻陷入无意识的黑暗。

后视镜里,那两束熟悉的、稳定的车灯光芒依旧不紧不慢地跟随着。范天明。她知道是他。换做平时,这灯光或许会让她感到一丝被窥视的烦躁,或者更深的疏离。但此刻,这微弱的光源,在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身体极度的不适中,竟奇异地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安心感?不,她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是错觉,是发烧带来的混沌。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软弱,却只换来一阵更剧烈的眩晕。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停在那栋承载了太多回忆与孤寂的楼下。她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车内瞬间被黑暗吞噬,只有仪表盘微弱的荧光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汲取一点力量去面对那个空旷冰冷的“家”。

推开车门,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反而觉得体内那股燥热更盛了。她裹紧了单薄的风衣,脚步虚浮地走向单元门。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咔哒。”

门开了。她没有开大灯,只伸手按亮了玄关处那盏光线昏黄柔和的壁灯。暖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门口一小片黑暗,却让屋子深处更显得幽暗不明,像一张沉默的巨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久未通风的、混杂着旧日温馨气息的沉寂感。这是她和哲瀚的婚房,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件,甚至空气里残留的、早已淡得几乎闻不到的他惯用的须后水味道,都曾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念想。但此刻,它们却像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没有换鞋,只是踢掉了脚上的低跟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心直窜上来,反而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她径直走向客厅,将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宽大的沙发里——那是哲瀚最喜欢的位置。

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仿佛沉入冰冷的海底。寂静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昏黄的壁灯光线勉强勾勒出客厅的轮廓,那些熟悉的家具在黑暗中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如同蛰伏的怪兽。疲惫和低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汐,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堤坝。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温暖,抵御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刺骨寒冷。

就在这时,幻影出现了。

毫无征兆地,在沙发对面的阴影里,李哲瀚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他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浅灰色毛衣,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眼神明亮而专注地看着她,仿佛从未离开。他伸出手,像是要抚摸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溪溪…” 她似乎能听到他低沉而宠溺的呼唤,带着她熟悉的温度。

紧接着,另一个活泼的身影也蹦跳着出现在哲瀚身边。是顾曼曼。她穿着警校时的训练服,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容灿烂得像正午的太阳,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夸张地挥着手臂,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嚷嚷着什么,那副没心没肺、活力四射的样子,是林溪记忆中永不褪色的亮色。

“笑嘻嘻!发什么呆呢!” 曼曼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戏谑,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他们都在对她笑。哲瀚温柔,曼曼明媚。那笑容如此真实,充满了关切和爱意,仿佛穿透了生死与时空的阻隔,要将她拉回那个阳光明媚、充满欢声笑语的过去。

然而,这美好的幻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揉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哲瀚温暖的笑容变成了诀别时凝固的鲜血和空洞的眼神!曼曼明亮的笑声变成了毕业前夕那令人窒息的、毫无征兆的消失,是无数个日夜杳无音信的担忧和恐惧!

“不…不要…” 林溪痛苦地低吟出声,身体蜷缩得更紧,额头抵着冰凉的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幻影消失了,只留下更加深沉的黑暗和噬骨的孤独。他们走了,都走了。一个永远沉睡在冰冷的墓碑下,一个消失在茫茫人海,生死未卜。只留下她一个人,被困在这座名为“回忆”的囚笼里,日复一日地承受着思念的凌迟。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在深色的沙发布料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痕迹。为什么?为什么是她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无边的痛苦里?遗忘…她只想遗忘!遗忘这剜心刺骨的痛,遗忘这令人窒息的孤独,遗忘这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几乎是颤抖着、摸索着,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冰冷的屏幕触碰到她同样冰冷的手指。解锁,屏幕的蓝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映着她泪痕交错、毫无血色的脸。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搜索栏里,颤抖着输入了那个此刻如同魔咒般的短语:

**【如何遗忘痛苦】**

按下搜索键的瞬间,屏幕闪烁了一下。跳出的常规搜索结果她根本无心去看。她的目光,被一个极其不起眼、夹杂在众多链接之中、仿佛蒙着一层灰雾的广告小弹窗攫住了。那弹窗设计得异常简洁,甚至有些简陋,没有任何花哨的图片,只有一行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的小字,在幽蓝的屏幕光下幽幽闪烁:

**【彼岸灯塔——照亮解脱之路。真正的安宁,始于遗忘。】**

“解脱…遗忘…” 林溪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溺水者看到了漂浮的稻草。她的意识在低烧和巨大悲痛的双重夹击下,早已模糊不清,理智的堤坝摇摇欲坠。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迫切,点向了那个链接。

屏幕短暂地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中央一个微小的、旋转的沙漏图标。几秒钟后,一个全新的、风格极简甚至可以说诡异的界面缓缓浮现。

整个界面以深邃的藏蓝色为底,点缀着细碎的、如同遥远星光般的白色光点。中央,是一座由线条构成的、孤零零矗立在黑暗海面上的灯塔剪影。灯塔顶端,散发出微弱却执着的光束。网站的名字“彼岸灯塔”以一种流畅而冰冷的字体悬浮在灯塔上方。

没有繁复的菜单,没有聒噪的客服。整个界面空旷得令人心慌,只有灯塔下方,一个简洁的输入框在闪烁着光标,旁边一行小字:【引路者在此,倾诉你的痛苦,寻找遗忘的微光。】

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被这诡异的寂静和直指核心的“遗忘”二字深深吸引。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在输入框里敲下了此刻最深的渴望:

**【太痛了…怎样才能忘记?怎样才能解脱?】**

信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屏幕上的灯塔依旧静静矗立,沙漏图标缓缓旋转。时间仿佛凝固了。就在林溪被这死寂般的等待折磨得快要窒息,想要关掉屏幕逃离时——

输入框下方,一行新的文字,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如同从深海浮出的气泡,悄然浮现:

**【迷途的灵魂,你的痛苦如此深重,我看见了。沉重的记忆枷锁,磨损着你的生命之光。遗忘并非背叛,而是对自我的慈悲。真正的解脱,在于放下无法承受的重负。】**

这文字像是有魔力,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溃烂的伤口。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视线变得模糊。她急切地、几乎是哀求般地回应:

**【我试过了…忘不掉…每天都在痛…活着太累了…】**

**【告诉我,怎么才能放下?怎么才能解脱?求求你…】**

这一次,回复来得更快:

**【有一种方法,能引导你走向彻底的安宁。它像温柔的晚风,带走尘世的喧嚣;像深海的拥抱,抚平所有的伤痕。点燃它,呼吸它,让它的气息包裹你。当香气弥漫,痛苦便会如晨雾般消散,灵魂将获得渴望已久的平静与自由。】** 文字后面,紧跟着一个设计同样简洁的商品链接:【彼岸之息——遗忘香薰(限时特惠)】。

屏幕上展示着产品图片:两瓶造型独特的蓝色玻璃瓶,瓶身深邃如凝固的午夜海洋,又像某种神秘生物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秘而诡异的光泽。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只有一个小小的、如同古老符咒般的银色印记。产品说明只有短短一行字:【点燃遗忘,拥抱彼岸的宁静。】

**【它…真的能让我忘记痛苦?能让我解脱?】** 林溪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每一个字都敲得异常艰难,带着一种绝望的希冀。

**【是的。它是指引迷途者归航的灯塔之光。只需一次,便能带你抵达再无痛苦的彼岸。你值得这份安宁。】** “引路者”的回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蛊惑,像塞壬的歌声,在绝望的深渊里回响。

安宁…彼岸…再无痛苦…

这几个词如同魔咒,彻底击溃了林溪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防线。低烧的混沌、累积的疲惫、被幻影勾起的锥心之痛、以及长久以来对解脱的绝望渴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而迷离,所有的挣扎、理智、法医的专业素养,都在那“彼岸之息”幽蓝的光泽和“引路者”承诺的永恒安宁面前,彻底缴械投降。

手指几乎是凭着本能,机械地点击了购买链接。页面跳转,地址自动填充了这间婚房的地址。支付过程异常简单顺畅,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她完成这一切。当屏幕上跳出【支付成功,彼岸之息即将启航,送达彼岸的安宁】的字样时,林溪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

屏幕的光熄灭了。

房间里彻底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勉强透入。

死一般的寂静。

林溪蜷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才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我…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巨大的懊悔和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刚刚做了什么?她竟然像一个被绝望冲昏头脑的无助者,相信了网络上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购买了什么“遗忘香薰”?她是法医!她见过太多被虚假希望和邪恶诱导引向死亡的案例!

哲瀚知道了会怎么看她?曼曼知道了会不会骂她傻?

理智在痛苦地尖叫,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连捡起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般包裹着她,将她拖向意识模糊的深渊。

楼下,范天明坐在车里,没有立刻离开。他熄了火,车窗降下一条缝隙,让冰冷的夜风吹进来,试图驱散心头的焦躁。他抬头望着林溪家的窗户。从她进单元门到现在,只有玄关那盏壁灯亮过,现在连那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如同无人居住。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以往林溪回家,即使不开大灯,也会在客厅或厨房留一盏小灯。这种彻底的黑暗,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范天明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推开车门,站在冰冷的夜风中,目光紧紧锁着那扇漆黑的窗户,眉头紧锁。是烧得太厉害直接睡下了?还是……?

他摸出手机,手指悬停在林溪的号码上,犹豫着要不要拨过去。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机。她需要休息,他不该打扰。也许只是太累了。他强迫自己坐回车里,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窗户,心中的担忧如同夜色般,越来越浓。

楼上,冰冷的黑暗里,林溪的意识在低烧和巨大的情绪波动中,终于彻底沉沦,陷入了不安稳的昏睡。而那个被她遗忘在地毯上的手机,屏幕朝下,仿佛一个沉默的、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那瓶名为“彼岸之息”的幽蓝毒药,正从网络世界的某个阴暗角落,向着这座充满回忆与痛苦的婚房,无声地启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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