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话

夜雨敲窗，医馆檐角悬着的青铜风铃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烛火摇曳，将满室人影拉扯得支离破碎，如同那些散落一地的药渣。

魏无羡站在医馆门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剐着他的耳膜。蓝忘机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将大半都遮在魏无羡头顶，自己的半边肩膀却已被雨水浸透。

他已经料想到会发生什么了。推开门的那一刻，魏无羡的呼吸停滞一瞬。温氏的老弱妇孺跪了一地，阿苑蜷缩在角落里，小脸上满是泪痕。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药草的苦涩，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魏公子......"有人看见他，哭声更甚。

魏无羡的双脚像是生了根，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蓝忘机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衣袖下的手轻轻扶住他微微发抖的背脊。那只手温暖而有力，仿佛在无声地说：我在。

待魏无羡回过神来，屋内众人已被蓝忘机妥善劝离。素来雅正的含光君此刻衣袍微乱，额角还带着薄汗，想必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将情绪激动的众人安抚好。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呆坐在椅上的温情，以及——

床上那具覆着白布的瘦弱身躯。

白布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那么小，那么单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魏无羡想起第一次见到温宁时，那个腼腆的少年躲在姐姐身后，怯生生地叫他"魏公子"的模样。

"这位公子送来时..."郎中战战兢兢地解释，声音越来越低，"经脉寸断...五脏俱损...能撑到今日已是..."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老朽...实在回天乏术..."

魏无羡死死盯着那片刺眼的白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蓝忘机站在他身侧，就像当年在玄武洞中那样，沉默地与他站在一旁。

温情呆坐在那里，红肿的双眼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床榻，仿佛魂魄都被抽离。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将那张曾经明艳的脸庞分割得支离破碎。

魏无羡缓步上前，单膝跪在她面前。

"温情。"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信我一次。"

见对方毫无反应，他继续道："我能让他...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温情猛地抬头，枯井般的眼睛突然迸发出惊人的光亮。她一把抓住魏无羡的肩膀，指甲深深陷进皮肉："你说什么？！"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魏无羡看见她袖口沾染的血迹。他默默递上一杯温水，水温刚好，不烫不凉——是蓝忘机适时递来的。

"我能让他的魂魄归位。"魏无羡低声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让他恢复神志。虽然...不再是活人。"

温情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水杯"啪"地摔得粉碎。瓷片四溅，有一片划过魏无羡的手背，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魏无羡..."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若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魏无羡笑了笑，眼底却一片暗沉，"去准备吧，我们要转移阵地了，带他去乱葬岗吧。"他说得轻巧，仿佛只是在讨论明日天气。

就像当年她给他移丹的希望一样，如今他也给了她最后的救赎。这世道就是这样可笑，他想，永远在重复着相似的悲剧。

待温情踉跄着离开，屋内陷入死寂。雨声渐大，敲打着窗棂，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魏婴。"

蓝忘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克制。魏无羡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蓝忘机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烧穿。

"蓝湛，"他轻声道，声音飘忽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雨中，"你回姑苏吧。"

"好吗？"

最后一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魏无羡知道自己很残忍，但他别无选择。这条路太黑，他不舍得让明月般的蓝忘机陪他一起沉沦。

烛火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无法交汇。雨幕中，魏无羡恍惚看见他们的未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或许从今日起，他们之间的距离，会像这烛光下的影子一样，越来越长，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