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话
魏无羡蜷在那人怀中，原本死死抓着垫褥的手，此刻紧紧攥住了那人胸前的衣襟，力道之大，指节都泛了白，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唯恐一松手，这唯一的温暖便会消失。
恍惚间，他感觉抱着他的人极轻地叹了口气，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紧握衣襟的手背，一股温暖而柔和的灵力，如涓涓细流般缓缓注入他冰冷的身体。
暖流所过之处，驱散了刺骨的阴寒与剧痛，带来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熨帖。魏无羡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一滴泪水。
太久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灵力在体内流淌的温暖了。纵使这具身体已无金丹，无法存留这暖意，纵使灵力只是短暂地拂过便消散无踪，却足以让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如同寒冬腊月里穿透阴霾的一缕阳光，虽短暂，却足以让冻僵的躯体感受到一丝生的暖意，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懈下来。
他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外衣也在混乱中被褪去。此刻被蓝忘机抱在怀里，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湿冷而脆弱。他的手仍固执地死死压着小腹，蓝忘机曾尝试轻柔地移开，却丝毫无法撼动那防御般的姿态。他不敢用力，唯恐伤及怀中人分毫。
“疼……”一声模糊的呓语逸出唇瓣，意识混沌不清，只剩下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奇异地，这清冽的檀香气息本身，便已足以让他卸下所有防备。
“何处疼？”清冷的嗓音响起，表面听不出波澜，但若细究，便能捕捉到那冰层之下深藏的焦灼。
“都疼……哪儿都疼……”魏无羡含糊地应着，仿佛不是在回答，只是在梦呓，“……我惹蓝湛生气了……”
蓝忘机身形微僵：“为何？”
“我有事……瞒着他……”声音细弱蚊蚋。
蓝忘机心中酸涩翻涌，对眼前这人，他早已缴械投降：“……他怎会生你的气。”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与温柔。
温暖的灵力持续流淌，魏无羡舒服地喟叹一声，无意识地低喃：“……我很喜欢他……”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蓝忘机瞳孔骤然收缩，屏住呼吸，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下意识地俯身，将耳朵贴近魏无羡的唇边。
“……别听我的……话……” 魏无羡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寻求着庇护，“……不能……当真……”
蓝忘机的呼吸瞬间凝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激荡出狂喜与难以言喻的心疼。他收拢双臂，将怀中这具单薄颤抖的身躯拥得更紧，仿佛要揉入骨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好。”
——
魏无羡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蓝忘机静坐床畔的身影。那双淡如琉璃的眸子正专注地凝视着他，见他醒来，便欲起身。
“蓝湛你去哪！”魏无羡心头一慌，脱口而出，嗓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刚喊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呛咳。
蓝忘机被他急切的声音定在原地，立刻倾身，宽厚的手掌带着安抚的力道轻抚他后背：“取水。”
魏无羡这才松了口气，哑声道：“哦……好。”
蓝忘机将他小心扶坐起来，掖好被角，才转身走向屏风后的桌案。
身上干爽舒适，带着皂角的清新气息，显然是蓝忘机为他擦洗更衣过了。身上这件柔软的里衣并非他自己的，穿在身上略显宽大，袖口与领口处，绣着雅致的云纹卷……
是蓝湛的衣裳。不知是崭新的，还是他穿过的？不过以蓝湛的性子，即便是旧衣，也定是浆洗得干净挺括，纤尘不染。
被属于蓝忘机的气息温柔包裹，魏无羡忍不住抬起衣袖，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嗯……这檀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还怪好闻的。
他目光流转，瞥见枕畔安静躺着的，正是那日蓝忘机为他买下的拨浪鼓。心头微动，他伸手将它拿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鼓面。
“怎么了？”蓝忘机端着温水走来，见他拿着拨浪鼓若有所思，轻声问道。
魏无羡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温度刚好的清水，滋润了干涸刺痛的喉咙。他清了清嗓子，找回些许声音，却没有直接回答蓝忘机的问题。
“蓝湛，”他抬起头，目光澄澈而认真，“我有事要告诉你。”
蓝忘机将水杯放在一旁石案上，在他身边坐下：“嗯。” 声音沉稳，带着无声的鼓励。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眼迎上蓝忘机沉静的目光，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轻声道：“如果……我说了之后，你还……喜欢我。”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手中的拨浪鼓，指尖微微用力，将它递向蓝忘机。
“那……这个拨浪鼓……”
“就……送给你吧。”
……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蓝忘机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猛地抬眸看向魏无羡，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震惊与震动。他深知这小小的拨浪鼓对魏无羡意味着什么——那是在这绝望之地，他给予的第一份带着温度的礼物，是魏无羡此刻所能交付出的、最纯粹的信任与依赖。这轻飘飘的物件，此刻重逾千斤，象征着魏婴将自己最柔软的内里，小心翼翼地捧到了他面前。
魏无羡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释然，眉宇间积压的阴霾与戾气消散殆尽，唇角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温柔的浅笑。他轻轻拍了拍身侧的石床。
蓝忘机依言坐下，目光却未曾离开魏无羡的脸庞。
魏无羡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
“蓝湛，我已经……没有金丹了。”
死寂在洞内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魏无羡久久等不到回应，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自嘲。那句“你回去吧”在喉间滚了几滚，却像被什么死死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
就在这时，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将他拉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魏婴，”蓝忘机的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他揉碎，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心疼，响在魏无羡耳畔，“我在。”
魏无羡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懵了。片刻的怔忡后，他缓缓抬起手臂，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了这个给予他无限包容与安心的怀抱。
原来……被一个人真心喜欢，是这种感觉。他会接纳你所有的支离破碎，包容你一切的过往与不堪，只因你是你。
悬着的心，终于随着那声沉甸甸的“我在”，彻底落回了实处。紧绷的身体也在这温暖的拥抱中彻底放松下来。
被人如此珍重地拥抱着的感觉……竟是这般美好。
“嗯。” 魏无羡将脸深深埋进蓝忘机带着檀香气息的肩窝。
——你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