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魏无羡躺在冰冷的石床里侧，蓝忘机在外侧。

他背对着蓝忘机，不知那人此刻是否安眠，魏无羡只觉两人从初遇到此刻同榻而卧，时光似白驹过隙，又漫长得恍如隔世。

他竭力在过往记忆中搜寻蓝忘机倾心于己的蛛丝马迹，却终是徒劳。

魏无羡想不明白，当年那个见了他便只会说“不”的端方古板，如今竟会躺在他身畔，还对他道出那样一番肺腑之言……

越想越觉匪夷所思，越想越是精神百倍，睡意全无！

他轻轻挪动了一下，本想抓着被子换个姿势，又怕惊醒身侧之人。犹豫片刻，终是作罢。

目光空洞地投向凹凸不平的石洞顶，思绪飘远。

这失眠缘由有二：其一自然是蓝忘机那番毫不掩饰的剖白；

其二……

便是此刻一个活生生的蓝忘机，正躺在这里，与他同床共枕——睡觉。

昔日与江澄他们同榻而眠，何曾这般别扭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魏无羡！当初拉蓝忘机同泡冷泉的胆气哪儿去了？！

他暗自腹诽。

提及表白，面颊又止不住地发烫。从前那些向他表露心意的小姑娘，他总能笑意盈盈、面不改色地婉拒，护住那份懵懂的初心。

师弟们好奇问他“可曾喜欢过什么人”，他更是大言不惭地吹嘘：“那当然！师兄我可是身经百战！”

……身经百战个鬼！他连姑娘家的手都不曾牵过！

而蓝忘机……他总不能用应付小姑娘那套来搪塞蓝忘机吧？况且……他心底深处，竟也不愿如此拒绝。至于为何不愿，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从前总觉得蓝忘机这人一眼便能看透，如今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慢慢转回身，平躺在硌人的石床上，忍不住侧过头，悄悄打量蓝忘机。

平心而论，这人确是生得极好，无论初遇抑或此刻，魏无羡都这般认定。只是如今的蓝忘机，轮廓较之少年时更为清晰深邃，周身清冷之气也更甚，拒人于千里之外。

即便此刻只能窥见一个侧影，魏无羡也知，蓝忘机此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皆如一块无瑕美玉。世家公子榜第二的盛名，果真名不虚传。他在心底默默喟叹。

“睡不着？”

清冷的嗓音骤然响起，惊得魏无羡慌忙转回头，直直望向洞顶，欲盖弥彰地掩饰方才的窥视。

“嗯？嗯……”他含糊应道，便再无下文。

紧接着，身侧传来一阵衣料与被褥摩擦的窸窣声。下一瞬，魏无羡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蓝忘机竟探过手臂，越过他身前，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

“你干什么？！”魏无羡惊道。

蓝忘机不语，只觉怀中人徒劳地挣动了一下。他手臂微收，将人更紧地箍向自己。

魏无羡整个人都被带得往蓝忘机那边挪去，单薄的里衣在粗糙的石床上摩擦，带来些许不适。但比起这点微不足道的难受，蓝忘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才更叫他心惊肉跳。

他猛地转头看向蓝忘机，正撞进那双淡如琉璃的眼眸里。那目光平静无波，奇异地将他心头那点焦躁不耐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那双眼眸浸染的安宁感。他心下一慌，立刻又转回头去。

魏无羡未曾察觉，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蓝忘机的唇角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

修仙之人目力极佳，蓝忘机看得分明——魏无羡的耳根乃至脸颊，都已悄然染上了一层薄红。

魏无羡素来自诩脸皮厚比城墙，蓝忘机这一抱，却将他所有应对都搅得七零八落。

他不死心地又扭了扭身子，试图挣脱。然而蓝家臂力名不虚传，凭他眼下这具灵力匮乏的躯体，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分毫。

算了，既挣不开，索性由他抱着罢，横竖也不会少块肉。

可惜这念头刚起，便被一声极不合时宜的“咕噜”巨响打破了沉寂。

魏无羡的肚子，响亮地叫了起来。

魏无羡：“…………”

蓝忘机：“……”

……

该死！早不叫晚不叫，偏偏是此刻！

他就不该留蓝忘机过夜，这下里子面子全都丢尽了。

洞内陷入一片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蓝忘机垂眸看向怀中人。怀中人也正尴尬地转过头来看他，嘴角扯出一个干笑：“咳……那个，蓝湛……”

魏无羡听见蓝忘机似是无奈地轻叹一声，随即掀开薄被，作势起身。

魏无羡心头一紧，下意识便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蓝湛！你去哪儿？”这已是他今夜第二次这般急声追问，心底那份莫名的不愿他离去的感觉，连自己都道不清缘由。

蓝忘机回身，目光与他相接。那眸中流泻出的温柔，分毫不差地落入魏无羡眼底。

他抬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揉了揉魏无羡的发顶，声音温和得如同山涧清风：“我去做些吃的。”

魏无羡怔怔地：“啊……哦……”

直至此刻，他仍有些懵然，未能完全消化蓝忘机要去做什么。而方才那人掌心覆上他头顶的瞬间，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雀跃欢呼……

待蓝忘机起身离去，魏无羡才缓缓抬手，模仿着蓝忘机的动作，也摸了摸自己的头。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

可方才……

……

好像只要是蓝湛，就让人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