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度的琴房倾斜角

程微的指尖停在琴键上方二十二毫米处。

这是她练习钢琴时的固定高度——经过精确测量，能产生最佳触键力度的距离。二十二度，也是明德高中音乐楼最老旧的22号琴房的倾斜角度。这间位于西侧角落的琴房因为地基沉降微微倾斜，被大多数学生避之不及，却是程微的秘密基地。

"知道二十二度能改变什么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程微的手指一颤，提前落下，钢琴发出不和谐的闷响。她转头看见一个女生倚在门框上，黑色皮衣敞着，露出里面没系好的校服衬衫。女生耳骨上的三个银环在斜射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右手拎着一个奇怪的水平仪。

"重力加速度会分解，"女生走进来，水平仪的气泡微微偏离中心，"琴槌击弦的角度也会变化。"她在钢琴旁蹲下，从包里拿出个三角板量了量地板，"正好二十二度，完美的实验环境。"

程微这才注意到对方胸前的临时校牌——林肆，上周刚从建筑学院附中转来。传闻说她因"擅自改造教学楼声学结构"被原校劝退，随身总是带着各种测量工具。

"非社团活动时间使用琴房需要申请。"程微合上琴盖，学生会长的徽章在斜阳中泛着冷光。

林肆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校务处批准的声学研究。"她突然俯身，近到程微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你弹奏时会有意调整力度来补偿这个倾斜，幅度正好是22%。"她的指尖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有趣的身体记忆。"

程微的耳尖瞬间发烫。这个细微调整连她的钢琴老师都没发现过。

"胡说什么..."

"建筑声学基础，"林肆直起身，从包里拿出几个奇怪的橡胶垫，"二十二度倾斜会让高音区音量衰减15分贝。"她开始往钢琴脚下垫东西，"要听听真正的音色吗？"

没等程微回答，林肆已经调整好钢琴水平。当程微再次弹奏时，熟悉的曲子突然变得陌生——高音清亮透彻，像是揭掉了一层薄纱。

"物理不会说谎，"林肆调整着水平仪，"就像你其实讨厌把一切摆正。"

程微想说些什么，下课铃却突然响起。等她再回头时，琴房里已空无一人，只有钢琴上那个水平仪，气泡仍固执地偏离中心二十二格。

上午的课上，程微的指尖在课桌下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段"失真"的旋律。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嘲笑。她想起林肆测量角度时微蹙的眉头，想起她提到"重力分解"时闪亮的眼睛，更想起那架被强行"扶正"的钢琴——这个转学生怎么会对空间的物理属性如此痴迷？

午休时分，程微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书架上找到了《建筑声学原理》。当她翻到第22页时，一张泛黄的设计图滑落出来——是明德高中音乐楼的原始图纸，但在22号琴房的位置用红笔画了个圈，旁边写着"最佳共振角度"。

书桌上的校规手册被风吹开，正好翻到"禁止擅自改动教学设施"那一页。程微轻轻合上手册，指尖却不小心碰倒了水杯。水流在桌面上蔓延，形成一片小小的湖泊，倒映出她微微发红的脸颊。

放学后，程微的储物柜里多了一张纸条：

「22号琴房，22分钟。带上你的节拍器和好奇心。——L」

落款处画着一个倾斜的钢琴剪影，墨迹还未干透。程微把纸条揉成一团，却在走向学生会办公室时，不自觉地数起了自己的脚步。

当数到第二十二步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22号琴房门前。门缝里漏出一缕微光，还有断断续续的调音声。

推开门，她看见林肆跪在地上，正在用各种厚度的垫片调整钢琴角度。夕阳透过倾斜的窗户洒在她身上，耳环随着她专注的动作轻轻晃动。琴盖上放着那本《建筑声学原理》，在第22页夹满了便签。

"迟到了二十二秒。"林肆头也不抬地说。

程微没有解释，只是走到钢琴前："为什么是二十二度？"

"因为..."林肆的手指在水平仪上滑过，"这是人体最容易产生平衡错觉的角度。"她按下节拍器，"也是改变与保持的临界点。"

程微感到地板微妙的倾斜。这一次，她注意到钢琴被调整到一个奇怪的角度——不是完全水平，也不是原来的二十二度，而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状态。

"试试？"林肆拍了拍琴凳。

当程微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音符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流淌出来。既不像水平时那样刻板，也不像倾斜时那样需要费力调整，而是某种自然的平衡状态。

"感觉到了吗？"林肆的声音很轻，"最舒适的重力分配。"

程微没有回答，但当她收拾乐谱时，发现林肆已经在谱纸背面写下了明天的日期和时间，旁边画着两个相交的22度角。

暮色渐沉，将两人的影子在倾斜的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个普通的秋日傍晚，一架钢琴找到了全新的平衡点。而程微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她们"二十二度"实验的第一个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