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分音符的偷吻练习

钢琴声在第七小节戛然而止。

程微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那个终止和弦。午后的阳光透过音乐教室的百叶窗，在她修改了无数遍的乐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德彪西的《月光》被她弹得太过精确，就像她一丝不苟扎起的马尾辫，没有一丝多余的颤动。

"降E小调转G大调那里，你弹得像在做数学题。"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程微猛地回头，看见林肆倚在门框上，黑色皮衣敞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校服衬衫。她耳骨上的三个银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右手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枚拨片。

"校规第三十二条，"程微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非音乐课时间不得擅自使用琴房。"

林肆没有理会，径直走到钢琴旁，手指轻轻抚过琴键："这架钢琴的音准偏了十五音分。"她突然俯身，近到程微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你知道德彪西为什么讨厌十二平均律吗？"

程微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因为...限制了他的创作自由？"

"因为他相信，"林肆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过一串不和谐音程，"真正的音乐应该像月光一样，无法被标准化的容器束缚。"

还没等程微反应过来，林肆已经坐在了她身边，左手在低音区按下一个减七和弦："闭上眼睛。"

程微下意识照做。黑暗中，她感觉到林肆的右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那些她练习过千万次的音符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感觉到了吗？"林肆的声音很近，"这才是德彪西想要的月光。"

程微睁开眼睛，发现两人的脸近在咫尺。林肆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棕色，眼角有一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手指在琴键上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琴房的门被推开。

"程微？"音乐老师周雯站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教导处找你。"

程微触电般收回手，琴声戛然而止。她匆忙站起身，却在门口被林肆叫住。

"忘了这个。"林肆将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德彪西作品集》塞进她手里，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第16页。"

走廊上，程微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她悄悄翻开第16页，发现那里夹着一张纸条：

「今晚七点，16号琴房。带上你的耳朵和那本诗集。——L」

落款处画着一个十六分音符的简笔画，旁边写着"PS：记得锁门"。

程微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却摸到了那个不知何时放进去的拨片——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L"。

下午的课上，程微一直心不在焉。她的手指在课桌下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腿，节奏正是林肆教她的那段即兴旋律。窗外的云朵慢慢飘过，形状像极了林肆锁骨上那个快要褪色的纹身贴。

放学后，程微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书架上找到了那本《十四行诗选》。当她翻开第16首时，一张泛黄的乐谱纸滑落出来——是德彪西《月光》的手抄谱，但在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此处想象塞纳河上的涟漪"、"这里要弹得像偷来的吻一样轻"...

书桌上的校规手册被风吹开，正好翻到"禁止擅自改编教学曲目"那一页。程微轻轻合上手册，将它推到一旁。窗外，暮色已经降临，但她的眼睛却比平时更加明亮。

七点整，程微站在16号琴房门前，手里紧握着那本诗选。琴房里传出一段她从未听过的吉他旋律，温柔中带着某种隐秘的渴望。

推开门，她看见林肆坐在窗台上，黑色吉他横在腰间。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耳环随着节奏轻轻晃动。

"迟到十六秒。"林肆头也不抬地说。

程微没有解释，只是走到钢琴前坐下，翻开那本诗选："为什么是第16首？"

"因为..."林肆的手指在琴弦上滑过，"莎士比亚在这首诗里说'爱不是时间的愚人'。"她跳下窗台，走到程微身边，"十六分音符也是，转瞬即逝却能组成永恒。"

程微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起了那首被林肆注解过的《月光》。这一次，她没有按照任何教科书上的指法，而是任由那些"偷来的吻"和"塞纳河的涟漪"引导着她的指尖。

林肆的吉他适时加入，与钢琴交织出一段奇妙的二重奏。月光在琴键和琴弦上流淌，十六分音符像一串串隐秘的告白，在狭小的琴房里回荡。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林肆突然凑近，近到程微能数清她的睫毛："感觉到了吗？"

"什么？"程微的声音比想象中要轻。

"十六分音符之间的..."林肆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手腕内侧，"偷吻练习。"

程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见林肆的眼中倒映着月光和自己微微发红的脸颊，看见她嘴角勾起的那抹狡黠的弧度，更看见那个被月光放大的、即将发生的瞬间——

"砰！"

门外突然响起的声响让两人迅速分开。程微慌乱地整理着并不凌乱的衣领，而林肆则若无其事地拨弄着琴弦。

"明天继续？"林肆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十六分休止符的练习。"

程微没有回答，但当她收拾乐谱时，发现林肆已经在那本诗集的第16页写下了明天的日期和时间，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十六分音符。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琴房地板上交叠，像是一首未完成的赋格。而程微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她们"十六分音符"约定的第一个小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