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前夕(七)

逍遥指尖颤抖着收了回来,眉眼低下,身体与零擦肩而过出了门。

雪下得静,却密。

雪片落在掌心,像一枚冰做的筹码。

逍遥五指收紧,把它攥成一滴水,又看着那滴水沿着掌纹结冰。

路灯的光穿过指缝,

在他脸上投出交错的刀锋状阴影。

嘴角那抹笑,不再是少年式的吊儿郎当,而是一种近乎诡谲的弧度——像赌徒把牌翻开前的神情。

“无论这故事怎样……”

他低声念,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带着决绝的黏度,

“我现在只要那一个。”

那一个——

只要那个人在雪夜里回头时,

眼里仍旧映得出他的影子。

无论付出怎样的结果,无论牺牲。

逍遥抬头,望向昆仑主峰的方向——

那里没有灯,只有雪光与月色交错。

他却像看见了一条笔直的引线,

“可惜吗?这个故事已经不属于我——”

风把这句话撕碎散在漫天大雪里,

像一场无人听见的誓言。

雪粒砸在脸上,冰凉,却并不刺骨——或许是心里的温度更低。

手机在兜里震动,屏幕跳出“爷爷”两个字。

逍遥吸了口气,按下接听。

“遥儿!”

老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洪亮,却又带着老人特有的微颤,“到昆仑啦?冷不冷?钱够不够花?我叫文叔给你打——”

“爷爷。”

逍遥打断他,嗓音低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对不起。”

听筒里骤然安静。

只有遥远的电波沙沙声,像隔着十几年的风雪。

老爷子过了好几秒才找回声音:“……跟小零吵架了?受委屈了?跟爷爷说,爷爷——”

“不是。”

逍遥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雪片落在睫毛上,化成冰晶。

“是以前的我,太自以为是。我背弃了家里,也背弃了您。对不起。”

他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剜出来。

风卷着雪掠过耳畔,老爷子沉默了很久。

听筒里传来拐杖轻点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像要把时间敲回正轨。

“遥儿啊。”

老人终于开口,声音哑了,却带着笑,“家里没倒,爷爷也还在。”

“你没错,爷爷都知道。”

逍遥攥着手机,雪落在指节,瞬间融化,像无声的泪。

“爷爷,我怕……”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怕再错一次,怕他们会恨我的擅自决定。”

“那就把怕咽下去。”

老爷子声音却愈发坚定,“把人护好,把事做完,再回家吃年夜饭。”

“家的门,永远给你留着。”

屏幕暗下。

逍遥站在雪里,呼出的白气很快被风吹散。

雪还在下,天地像被塞进一只巨大的冰瓮。

逍遥靠着宿舍后墙,后背贴着粗糙的水泥,凉意透过卫衣直往骨头里钻。

手机已经暗下去,他却迟迟没把它揣回兜里,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摩挲,像在描摹那些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字迹。

三年前漂洋过海来的信——

淡黄的牛皮纸,边角磨得起了毛,迹瘦长,带着旧式铜笔的锋棱:

随信附一只荷包,锦色缎面,用银线绣着半朵残缺的青花。

萧家世代喜欢收集古玩,但正因如此成了最后一根被折断的脊梁,一切的答案都是由这个公司引起的,来到这里的人多少都跟公司有关联,甚至是研究员的后代。

于是,他“逃”了。

但那时他并不知道真相。

带着那封泛黄的信,

进了公司——

“给走投无路者一条生路”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只是换个地方躲雪,却没想到,雪越下越大,大到把退路全埋了。

夜风卷着雪片,像无数细小的刀片。

逍遥忽然笑了一声,低低的,像在嘲笑刚才那个对着电话哽咽的自己。

悲伤的面孔被阴影遮住,嘴角重新挂上那副笑——

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一场幻觉。

一封烂尾的故事,却还要装作心疼,并演出感情,他早已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

……

逍遥端着塑料盆进了隔间,“咔哒”一声落锁,水声随即哗啦响起。

零坐在上铺,背脊笔直,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隔着床栏的缝隙,一路跟到隔间里那道模糊的身影,才骤然收住。

他垂下眼,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燥意——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像烙在骨膜上的火印,怎么都擦不掉。

明天吧。

明天找个只有两个人的空档,把一切说开:

零在心里迅速给对话列好了提纲,却在抬头时,发现艾伦站在床梯旁,手里端着一盒洗好的草莓。

“零,”艾伦的声音不高,带着一贯的温文,“刚在后勤冰箱拿的,很新鲜。”

透明塑料盒里,草莓红得发亮,蒂叶还带着水珠,

像一串小小的、突兀的温柔。

零愣了半秒,伸手接过,指尖碰到艾伦冰凉的指节。

“谢谢。”

他的回答短促,却没有往日拒人千里的锋锐。艾伦推了下眼镜,目光掠过零不自觉攥紧的指节,像看透却不说透,只轻轻补了一句:“夜里凉,吃完早点睡。”

零把草莓放在膝头,没动。

盒盖映出他微蹙的眉,也映出隔间里那道即将推门而出的影子。

明天……

可心跳已经抢先一步,在胸腔里擂起了鼓——咚,咚,咚。

……

隔间·浴室

昏黄的防水灯下,镜面蒙着一层雾。

逍遥抬手抹开,冰冷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像一串无声的倒计时。

镜子里的人——

栗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水珠滑过鼻梁,

停在唇峰,再坠落。

那双眼睛曾经澄澈如松针上的春露,如今却褪成一片黯灰,仿佛有人从调色盘里抽走了所有绿,只剩一层薄雾,随时会彻底化白。

他凑近镜面,鼻尖几乎贴上自己。

像冰面在午夜里悄然崩开的罅隙。

“……快了。”

他低声说,声音被瓷砖吞得只剩气音。

白之后,便是永夜。

但在那之前——

他得把“那件事”做完。

做完,他才能允许自己“消失一段时间”。

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也许更久……

无论怎么做,他都不会后悔,即使他知道零从来不会等他。

无论多少次,零都是那种性格,无法改变刻入灵魂。

水声停了。

……

浴室门“咔哒”一声,水汽先溜出来。

逍遥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领口两颗扣子没系,下摆束进黑色修身长裤,腰线利落得像刀。他一整理袖口,一边抬眼——

艾伦正俯身站在零的床边,塑料盒里草莓泛着水光,两人指尖在递接时几乎碰到。

画面像被刻意调过色,暧昧得刺眼。

逍遥脚步没停,只是唇角那点笑慢慢收平。

他把毛巾挂上椅背,牙刷牙杯地归位,湿衣服抖开晾好,动作都轻。

然后,悠然自得的溜上了零的床铺。

零原本盘腿坐在外侧,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床板“吱呀”一声。

他下意识往墙里缩,脊背贴上冰冷白墙,

瞳孔在瞬间放大:“你——”

“哎呀,前辈。”

逍遥声音理直气壮。

他顺势把零往里一挤,大腿贴着大腿,没留一点缝隙。零整个人被挤在最里侧,膝盖蜷起,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那盒草莓被孤零零地放在旁边空床上,像被逐出画面的第三者。

逍遥也是直接摇尾乞怜的上嘴就亲,艾伦被雷在原地满头黑,零简直是张牙舞爪的挣扎,逍遥亲完还冲艾伦弯了弯唇,语气客气得过分:

“谢谢艾伦大少爷的水果,辛苦了。”

话虽客气,眼神却像在说:

——东西放下,人走远。

艾伦又僵在原地,金丝镜框后的睫毛连眨三下,内心万马奔腾:

【神经病吧?不要脸!】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个礼貌而扭曲的微笑,转身回自己床铺,背影写满“绅士涵养濒临告罄”。

灯管嗡嗡作响。

零背抵墙,前面是逍遥温热的呼吸。

他压低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下去。”

逍遥没动,反而把手臂横到零腰后,

像给墙与人之间加了一道锁。

他侧头,唇几乎擦过零的耳廓,用气音回答:“不要嘛,不要嘛我就想和你抱一下,你这都拒绝我?你又乱想什么?”

零:“……”

上铺狭窄,逍遥却偏要探出半截身子,像只恶作剧的大猫。

他双手撑住床沿,脑袋倒挂着垂下来。

昏黄的顶灯在他背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正好把下铺整个罩住。

“艾伦大少爷。”

他声音压得轻,却带笑,“既然你选了下铺——那就得受着上铺的动静,对吧?”

艾伦原本平躺在床,背脊挺得笔直,像贴在棺材板上的骑士。

被这突如其来的倒挂脸一吓,额头瞬间绷出三条黑线,我直比吃了毒药还难受。

“神经病…”

他僵了两秒,猛地翻身,面朝墙壁,一把拉起被子,从头顶盖到脚踝,连根头发丝都没留在外面。

“哎呀,你怎么骂人啊?你不是说骂人很没教养么?”

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咬牙切齿的一句:

“……滚!”

逍遥低笑,胸腔震得床板轻颤。

“哎呀,晚安,绅士。”

然后一缩头,整个人重新倒回零的里侧,手臂顺势横在零腰后。

灯管嗡嗡,风雪拍窗。

像里面的人正在跟自己的教养做激烈搏斗。

逍遥闭上眼,唇角还挂着那点得逞的弧度。

喜欢揭我伤疤是吧?那我也揭你伤疤呀,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零整个人蜷在墙角,指节因用力抠墙皮而泛白,像只被逼到绝境的猫。

逍遥的手刚碰到他腰侧,便被他一记肘击狠狠顶开。

“嘶——!”

逍遥捂着肋骨,声音故意放大,却装得像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前辈,好痛哦……你就不能轻一点嘛?”

“小声一点!”

零的嗓音低得发颤,尾音几乎被心跳盖过去,“我、我……”

“怎么啦?”

逍遥顺势把脸凑近,鼻尖几乎贴上零的耳廓,“是人家不好嘛?”

“阿念还在……”

零的耳尖火烧一样,指尖几乎把墙皮抠下一小块,“你别乱动,不然我真想——弄死你。”

“哎呀,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呀?零,你的语气好像很期待我会做些什么?。”

逍遥拖长了调子,声音软得像在撒娇,却又带着点得逞的笑意,“你这么谴责我,我好伤心。”

“……闭嘴吧。”

零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得几乎听不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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