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的琉璃
昏黄的瓦斯灯光晕,如同一个温暖的茧,将“阈限解决方案事务所”一楼角落的旧沙发包裹起来,与窗外锈火镇永不停歇的金属轰鸣隔绝开来。空气里弥漫着枪油特有的、略显刺鼻却令人安心的气味。
“听着,科尔” 玛拉利切斯粗声粗气地指导着,粗壮的手指捏着一小块浸透了保养油的软布,动作却意外地精准细致
“保养这玩意儿得像伺候祖宗!看见没?顺着膛线纹路,轻轻擦!” 他的语气带着在废料巷摸爬滚打多年攒下的经验,以及对这昂贵“吃饭家伙”的绝对重视
在这鬼地方,一条好枪的命,往往比几条烂命值钱得多。
科尔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模仿着玛拉利切斯的动作,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这、这样……?”
“啧!你那是在搓铁棍吗?轻点!” 玛拉利切斯毫不客气地指出,眉头拧成个川字。他瞥了一眼旁边笨拙的少年,想起上次任务中科尔紧张得差点把步枪当烧火棍抡起来的糗样,火气又有点往上冒——几个月了,这小子还是嫩得像刚抽芽的豆苗!
就在这时,木质楼梯传来轻微的吱呀声。赫尔墨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像只慵懒的猫,慢悠悠地踱了下来。他墨绿色的眼眸在暖黄灯光下如同浸润的翡翠,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水汽,好奇地凑近这方小小的“工作台”:“嗯?你们在做什么呢?深夜秘密研讨会?”
“教这小子点保命的本事!” 玛拉利切斯头也不抬,语气依旧硬邦邦,但目光的余光始终没离开科尔手上的动作。他需要确保这菜鸟真能听进去。
科尔感受到玛拉利切斯的目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知道玛拉利切斯不是坏人,但这高大健硕、浑身散发着野性力量的男人一旦吼起来,那种压迫感还是让他心头发紧。
反观赫尔墨斯…… 他总是那样云淡风轻,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三言两语就能神奇地压住玛拉利切斯即将爆发的怒火。
为什么呢?科尔偷偷对比着两人。对!身高!老板只比玛拉利切斯矮一点点,两人对视时气势上似乎能分庭抗礼……
嗯!我的成长期还没结束!早晚一杯牛奶,总有一天……少年在心里默默握拳。
“它坏了吗?” 赫尔墨斯似乎对玛拉利切斯手里的枪管产生了浓厚兴趣,他自然地绕过沙发,将下巴轻轻搁在了玛拉利切斯宽阔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玛拉利切斯的耳廓。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干扰源
但玛拉利切斯只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继续着手上的精细活计,仿佛肩膀上多了颗脑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作为狙击手,他早已练就在任何纷扰中锁定目标的能力,小老板这点“恶作剧”级别的干扰,不值一提。
“就是为了避免它哪天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才得伺候着。”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仿佛在说“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唔……” 赫尔墨斯歪着头,看着那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部件,用一种讨论“今天晚餐吃什么”般的轻松口吻说:“如果一把枪已经需要这么精心保养才能不出问题,那为什么不干脆换把新的呢?毕竟,”
他的声音微微低沉了些,墨绿色的眼睛扫过科尔和玛拉利切斯,那抹惯常的笑意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我可不想你们在实战里因为这玩意儿出什么意外状况。”
“哈?!” 玛拉利切斯猛地扭过头,差点撞上赫尔墨斯近在咫尺的脸。他瞪着对方,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你们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都这么糟践东西的?!这叫浪费!”
边境的生存法则刻在他的骨子里——武器是命!是伙伴!是活下去的保障!岂能说换就换?
“这不是浪费啦~” 赫尔墨斯笑眯眯地反驳,完全无视了玛拉利切斯眼中飙升的怒气值,“我觉得这是必要的安全投资哦?”
眼看玛拉利切斯的怒气槽就要爆表,科尔眼疾手快地把茶几上拆下的沉重枪托抱起来,试图用它宽大的面积挡住自己,减少存在感。但为时已晚!
“喂!科尔!” 玛拉利切斯的“炮火”果然转移,声音洪亮得能震落天花板的灰
“是、是!” 科尔一个激灵,差点把枪托扔出去。
“你!” 玛拉利切斯看着科尔,又像想起什么救命稻草,“你之前不是说过句挺像样的话吗?就那天!拿到这家伙的时候!你跟这‘何不食肉糜’的大少爷好好解释解释!”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赫尔墨斯抱怨:“他明知道我嘴笨,最烦讲道理,还非得跟我辩!”
“那是因为我想听到玛拉利切斯先生真实的想法嘛~” 赫尔墨斯的声音带着点撒娇般的笑意,下巴依旧赖在玛拉利切斯肩上。
科尔赶紧从记忆的角落把那番话翻出来。那是前天傍晚,夕阳将事务所染成金色时发生的事。
握着这把沉甸甸、冰冷又可靠的武器,他原本因“收下如此贵重馈赠”而产生的强烈不安和羞耻感,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奇异地冲淡了。
它不仅仅是一件工具,更是赫尔墨斯给予他的、在这残酷世界立足的“可能性”的证明。他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凭自己的双手,回报这份恩情。
所以——
“因为……因为这是老板给的东西。” 科尔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抚摸着冰凉的金属枪托,眼神专注
“不珍惜不行。就算……就算真的能随时换新的,” 他抬起头,目光在玛拉利切斯和肩头的赫尔墨斯脸上扫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 “它也是……特别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对对对!就这个!” 玛拉利切斯像是找到了最强有力的论据,用力拍了下大腿,得意地冲赫尔墨斯扬起下巴, “喏!听见没?这小子难得说了句人话!”
“什么叫‘难得’啊……” 科尔小声嘟囔,心底却燃起一股小火苗:总有一天,要让玛拉利切斯对自己心服口服!
赫尔墨斯眨了眨眼,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可是……它也不是我专门定做的呀,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啦~”
“你这家伙——!” 玛拉利切斯被他的“榆木脑袋”彻底点燃,忍无可忍,胳膊肘猛地向后一顶,毫不客气地撞向赫尔墨斯的肋骨,动作间哪有一丝对“老板”的尊敬?
“重点不是它本身值多少钱!是你给的东西很重要!你很重要!懂吗?!”
他的声音在室内格外响亮,随即又咬牙切齿地补充道,戳破了赫尔墨斯那“不差钱”的论调: “而且!我们这破事务所的经费,哪有宽裕到能让你这么挥霍?!用坏一把就换新的?做梦呢!”
“只要打个电话——”赫尔墨斯还想辩解。
“都说了那么做很麻烦!很烦人!” 玛拉利切斯粗暴地打断
“啊哈哈……”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火药味十足的“辩论”,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科尔,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他刚才还觉得今晚气氛格外宁静祥和,果然,这种吵吵嚷嚷、鸡飞狗跳,才是“阈限解决方案事务所”的常态啊。
如果没有瞥见——
那个把下巴搁在玛拉利切斯肩上、正被对方用胳膊肘“教训”的赫尔墨斯老板——他那无论如何努力压制,却依旧高高翘起、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嘴角。
以及……
从柔软发丝间露出的、那一点点迅速蔓延开来的、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
科尔大概也会以为,老板是真的没听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