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之舟

在“锈火镇”这条残酷的边境铁律下,昂贵而精良的武器、详尽周全的计划,再加上日积月累的默契配合,构成了“阈限解决方案事务所”赖以生存的屏障,足以规避大部分噬人的风险。

为了维持事务所这艘小船的航行,赫尔墨斯把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但他骨子里的谨慎从未动摇。

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绝每一个报酬丰厚却闪烁着致命诱惑的委托。玛拉利切斯对此没少抱怨:“喂!像我们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饭吃的,谁不是刀口舔血?这么畏首畏尾的,不如滚回你的金丝笼当少爷去!”

赫尔墨斯对此的回应,通常是一个轻飘飘的微笑。

所以,当变故突生时,玛拉利切斯在耳麦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急躁:

“你他妈到底摸清楚人数没有?!”

计划本该万无一失。只要赫尔墨斯把目标引入射程,或者给出一个清晰的信号,他和科尔就能用精准的子弹终结这场闹剧。

但此刻,昏暗的光线如同粘稠的油污,包裹着废弃工厂的轮廓,玛拉利切斯必须将全部心神灌注到瞄准镜里,才能勉强捕捉远处晃动的阴影。

赫尔墨斯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轻快却不容置疑:“敌人太灵活了,玛拉利切斯先生。我来做诱饵,你注意瞄准我。”

玛拉利切斯瞳孔一缩,几乎吼出来:“什——?!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怎么可能——”

“别喊太大声嘛,我可是特意屏蔽了小科尔呢”赫尔墨斯有些不满的声音传来

玛拉利切斯立刻压低了些声音“你搞什么?你终于忍受不了锈火镇的风气,被彻底逼疯了?”

“当然不是啦哈哈,我脑子很正常。放心啦,我会躲开的。”赫尔墨斯的语气依旧轻松得像在聊天气,仿佛提出的不是赌命的方案。

“躲开?你疯了是不是?!万一——”

“玛拉利切斯先生,这种时候,说‘收到’就可以了哦~”他尾音微微扬起,像在教一个不听话的学生念课文。

“赫尔墨斯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你简直——”

“我说了哦,”赫尔墨斯轻声打断他,语调仍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意味,“这种时候,说‘收到’就可以了。来,跟我念:收、到。”

玛拉利切斯咬紧后槽牙,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一声低吼:“……收到。”

“嗯,这就对了。”耳麦那端传来一声轻笑,“那么——瞄准我。”

几声枪响撕裂空气。玛拉利切斯几乎屏住呼吸,指节绷得发白,视线死死锁住那个在弹道间穿梭的身影——赫尔墨斯像是预知每一颗子弹的轨迹,动作流畅得近乎优雅,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得令人窒息。

他们确实解决了不少敌人,配合近乎完美。

可就在节奏稍缓的刹那,一股莫名的不安猛地攥住了玛拉利切斯的心脏。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赫尔墨斯——”

回答他的,不是指令,而是一声沉闷的“嘭”!

灰败的视野瞬间被染上了一种诡异而梦幻的浅粉色。浓稠的烟雾在不远处炸开,不像寻常烟尘般飘散,而是如同凝固的、坠落云端的巨大棉花糖,沉重地滞留在空气中,吞噬着所触及的一切。

玛拉利切斯的手指扣在扳机上,肌肉紧绷,却不敢轻举妄动。那家伙的脑子转得比蒸汽轮机还快,擅自行动只会添乱!他猛地挥手,示意旁边同样屏息的科尔:“别动!等信号!”

“赫尔墨斯……!” 玛拉利切斯的声音透过耳麦,带着不祥的预感。

短暂的电流嘶鸣后,传来赫尔墨斯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虚弱的声音:“我没——咳咳……这次……可能不太顺利。”

“废话!瞎子都看得出来!” 玛拉利切斯低吼,远处传来的激烈交火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神经, “撤得出来吗?!”

“我应该……还能再拖十分钟……” 赫尔墨斯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咳嗽,“你们先——咳咳——撤!”

通讯戛然而止,被干扰的噪音吞噬。紧接着,第二团致命的粉色云雾在更近处轰然绽放!烟雾笼罩的区域,连人影都变成了模糊扭曲的虚像。

“操!这他妈……” 玛拉利切斯的心沉到谷底。

“老板他——” 科尔的声音带着哭腔,脸色煞白。

“没时间废话了!” 玛拉利切斯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 “听着小鸡崽子!等会儿我冲出去吸引火力!你!”

他指着科尔,目光如炬, “无论如何,用拖的用拽的用咬的!”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

“也得把里面那个蠢货老板给老子弄出来!听明白了吗?!”

“可是你——玛拉利切斯你要怎么办?!” 科尔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我怎么知道?!” 玛拉利切斯粗暴地打断他,“但总比你这小鸡崽子冲进去变成‘粉蒸肉’强一万倍!”

科尔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强烈的不甘,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但他知道玛拉利切斯是对的。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玛拉利切斯都愣住的动作

科尔飞快地扯掉自己的外套,近乎蛮横地拽下套在衬衫外面的那件价值不菲、能有效抵御小口径子弹的定制防弹背心——这是赫尔墨斯特意为有时需要跟随他行动的科尔准备的“护身符”。

他不由分说,带着一股决绝的力气,将这件沉甸甸的、象征着生存几率的贵重装备,硬生生套在了玛拉利切斯身上。

紧接着,他又把自己的冲锋枪塞进玛拉利切斯手里,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等玛拉利切斯发出信号,就猛地从掩体后窜了出去——准备工作和无谓的争执已经浪费了整整一分钟

“这死小鬼……!” 玛拉利切斯只来得及咒骂一声,感受着身上这件带着少年体温的昂贵“盔甲”的重量,也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那片致命的粉色地狱!

事后,玛拉利切斯的记忆如同被那粉色烟雾侵蚀过一般,只剩下混乱的碎片:震耳欲聋的枪声,敌人模糊的轮廓,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灼热感……似乎是把敌人都干掉了?还是留了几个在地上抽搐?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他们连拖带拽地把赫尔墨斯从那片浓稠的粉色中弄出来时,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小老板,虚弱得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几乎完全倚靠在科尔瘦小的肩膀上。

多亏了赫尔墨斯那堪比活体地图的脑子!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他还能强撑着、断断续续地给他们指出一条隐蔽的小路。

三人如同惊弓之鸟,狼狈不堪地逃窜,最终才得以缩进这条散发着垃圾酸腐味的、冰冷狭窄的后巷角落,获得片刻喘息。

“喂……好点没?” 玛拉利切斯喘着粗气,靠坐在湿冷的墙壁上,一只手用力按着左臂不断渗血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反而让被烟雾熏得发昏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他看向赫尔墨斯。

“嗯……” 赫尔墨斯发出一声微弱的回应,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为了拖住敌人,他在粉色烟雾中剧烈活动,吸入了远超安全剂量的毒气。当玛拉利切斯和科尔找到他时,他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欲坠,连握枪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科尔完美执行了那草率计划中“拽人”的部分,并且因为撤离相对及时,身体状态还算稳定。

此刻,他正像只警惕的小兽,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仔细检查着巷口是否有追兵的踪迹。

玛拉利切斯感受着内脏深处那阵如同被烙铁烫过的灼痛,好在离开烟雾区域后,这感觉正在缓慢消退。

看来这粉色玩意儿没那么快杀人,他暗自评估,也是,要是劲儿真那么大,那些放烟雾的王八蛋自己也不敢往里冲。

道理是这个道理——

“为什么……” 玛拉利切斯盯着赫尔墨斯苍白的侧脸,声音低沉,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为什么是十分钟?”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你他妈早就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对不对?!”

“啊哈哈……” 赫尔墨斯虚弱地笑了笑,牵动着苍白的唇角,“以前……听一个‘朋友’提过一点……” 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

“说是……特制的大颗粒烟尘……不易飘散……专门用来做‘捕鼠夹’的……” 他墨绿色的眼睛即使在虚弱中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就算做过强化手术……最多撑十五分钟……” 他甚至带着点天真的口吻补充道, “我想着……我每天都有锻炼……十分钟……应该可以的吧?~”

“你——!” 玛拉利切斯瞬间被点燃了!他猛地想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和残留的肺部灼痛,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你他妈也知道……这是会死人的啊!” 他嘶吼着,声音因疼痛而扭曲。

“如果把你们两个也卷进来……” 赫尔墨斯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搞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他艰难地抬起眼,看向玛拉利切斯, “这是战术……玛拉利切斯……必要的时候……”

“谁他妈在跟你讨论战术了?!” 玛拉利切斯咆哮着打断他,但当他看清赫尔墨斯脸上那毫无血色的疲惫,以及眼底那份近乎殉道者的平静时,所有的怒火如同被浇了盆冷水,瞬间熄灭了。

他做不到对着这样一个伤员嘶吼。他只能颓然地靠回墙壁,感受着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和心底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

赫尔墨斯的气息稍微平稳了些,他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信念:

“生命……是很重要的。”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玛拉利切斯染血的胳膊,又落在巷口警戒的科尔瘦小的背影上,“谁的都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无比清晰、无比认真地说,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敲进玛拉利切斯的心里:“如果我要求你们支援……你们一定会来……所以我……绝对不能那么做。”

玛拉利切斯彻底语塞了。他看着赫尔墨斯那双即使在虚弱中也依旧清澈、坚定得可怕的墨绿色眼睛,所有质问、抱怨、愤怒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重得仿佛要把肺都吐出来的、长长的、长长的叹息。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污,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你……稍微再依赖我们一点也没事的。”

巷口,科尔的身影动了动。玛拉利切斯知道这小鬼的耳朵一直竖着。过了一阵,科尔一溜小跑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压低声音报告:“暂时……没看到追兵。有条小路,应该能绕出去。”

至于委托失败带来的烂摊子——可能的报复、损失的定金、事务所岌岌可危的信誉……

“啧……” 玛拉利切斯忍着痛撑起身,看了一眼勉强站直、脸色依旧苍白的赫尔墨斯,又看了看紧张却努力挺直腰板的科尔。

算了。人还活着。

在这操蛋的边境,只要人还能喘气,路……就总他妈能再蹚出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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