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知更鸟?
夜色深沉,浓雾如同不速之客,悄然淹没了济贫院。凌九关于“济贫院幽灵”的警告在诺伦脑中回响——那在雾夜庭院徘徊的阴影,掳走受害者,卢卡斯探员或许也位列其中。
入口就在院长办公室附近。诺伦决定等待更深沉的夜,等待早川纱良沉睡,再去探寻。在此之前,需要片刻的休憩与等待。
……起雾了?
就在他凝神思考之际,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本应轻盈漂浮的水汽,此刻却如同胶质的重压,沉沉附着在皮肤和衣物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冷的滞涩感。
在这异常的浓雾中,一个扭曲、断断续续的童谣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幽幽飘来:
“老查理有一只他很爱很爱的虎斑猫……”
歌声响起的瞬间,一股难以抗拒的僵硬感瞬间攫住了诺伦,仿佛血液在血管中凝结,肌肉变成了冰冷的石膏。
他试图移动手指,骨骼连接处竟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脆响,如同在强行扳动一座锈死千年的金属人偶的关节。
他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如同粉尘般的碎屑,正从自己僵硬的骨缝间簌簌落下。
“有一天她不见了,他到处寻找……”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意志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视野无可挽回地沉入一片浓稠的、仿佛能溺毙意识的黑暗。唯有那湿冷的、无处不在的雾气,在感官的废墟上盘绕。
“老查理在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虎斑猫……”
绝对的黑暗虚空。诺伦悬浮其中,孤身一人。在无垠的、不可理解的高处,一双巨大、冷漠的银灰色眼瞳缓缓睁开,俯视着这渺小的存在。
银色的、如同水银般的泪滴,从那双非人的眼眸中无声溢出、坠落。
“所以他哭啊哭啊……”
不知为何,诺伦眼前浮现出医护区那位垂死老者——罗伯特爷爷——在最后挣扎时,眼角滑落的那一滴粘稠、污秽的黑色浊泪。
“直到自己也消失掉——”
一种源于本能深处、而非理智的冲动驱使着诺伦。
他仰起头,望向高空中那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无尽悲哀与空洞的眼瞳,轻声发问,声音在虚空中显得异常清晰:“这不是你期待的结果,对吗?”
高悬的银灰色眼瞳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受到了触动。更多、更汹涌的银色泪珠滚落,其中一滴,如同流星般坠下,准确地落在诺伦的脸颊上。
没有冰冷的触感,只有一股浓烈到令人眩晕的甜香,如同腐败的蜜糖混合着铁锈的气息,瞬间钻入鼻腔。
歌声戛然而止。
如同退潮般,沉重的黑暗迅速褪去。知觉如同电流,重新流回麻木的四肢百骸。诺伦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雾气灌入肺中,带来一阵刺痛的真实感。就在他迷失于幻象的短暂时间里,周遭的浓雾似乎也悄然变得稀薄了几分。
“哇!”一声短促的惊呼自身旁响起。
林晚跌跌撞撞地从渐散的雾气中跑来,在极近的距离才辨认出诺伦的身影,惊得慌忙抱紧了怀中的兔子玩偶,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资、资助人先生?您……您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恐。
诺伦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的脖颈,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感谢今晚的款待,出来走走消食。怎么了?”
“起雾的日子……很危险,”林晚急切地小声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残余的雾气,“一定一定不能在外面乱走,不然……”
“会怎样?”诺伦追问,语调却异常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明明是问句,他却仿佛已经知晓答案,紧接着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让我猜猜……会失踪,是吗?”
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了林晚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你知道那些受害者是谁,也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对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林晚的心上。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摇头,眼中充满了被看穿的绝望和恐惧。
诺伦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低沉却带着穿透力:“回答我,林晚。你明明说着大雾天不能在外面乱走,为什么自己却出现在了这里?”
女孩的双手死死绞在了一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垂下头,不敢再看诺伦的眼睛,声音带着破碎的哀求:“求求你……不要再问了……”
仿佛响应着她内心的崩溃,刚刚淡去的雾气骤然再次翻涌、凝聚,浓度瞬间提升,视野被压缩到极限。
在这浓得化不开的灰白帷幕中,一对、两对、三对……无数腥红的光点骤然亮起,如同地狱之眼,冰冷、饥饿、充满恶意,死死地逼视着雾气中孤立无援的两人,封死了所有退路。
腥红的光点无声地逼近,带着粘稠液体拖曳的细微声响。
诺伦没有选择硬撼,他一把抓住林晚冰冷颤抖的手腕,凭借对刚才雾散时短暂记忆的方向感,猛地将她拉向侧后方一处低矮的灌木丛阴影中!两人矮身藏匿,屏住呼吸。
借着浓雾的掩护和距离,诺伦锐利的目光穿透些许缝隙。那些逼近的轮廓……扭曲、臃肿,动作僵硬而怪异。
更关键的是,在它们移动时,某些部位暴露出的皮肤上,赫然可见深邃扭曲的黑色缝合痕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爬行的巨大蜈蚣,粘稠的黑色黏液正从那些缝合线的缝隙中不断渗出、滴落。
“这些怪物的身上……都有融蚀痕……” 诺伦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冰冷的确认,“……而且像是……缝上去的……”
当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腥红光点和不协调的拖曳声终于远去,消失在浓雾深处,诺伦才缓缓松开林晚的手腕。
女孩惊魂未定,牙齿仍在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蜷缩着,像一片风中落叶。
诺伦没有催促。他沉默地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轻轻卷起了林晚宽大的衣袖。
那道狰狞扭曲的缝合伤痕再次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在女孩苍白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格外刺目惊心。
“林晚,”诺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已知的结论,“他们也对你做了同样的事。他们把你捆起来,强行进行手术,在你身体里……植入了某种东西,对吗?”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刺中。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被揭开最痛伤疤的恐惧和痛苦:“我、我,那时候——”
刺目的无影灯光如同利剑,狠狠刺入眼帘。林晚本能地想闭上眼睛,却发现眼周的肌肉被冰冷的金属器械牢牢固定住,无法动弹分毫。
视野中,一个穿着惨白长袍的男人身影,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柳叶刀,正一步步向她靠近。刀锋反射着手术灯冰冷的光斑。
“不、不要……”她徒劳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早川纱良小姐……早川纱良小姐!”呼唤变成了绝望的哭喊。
那柄柳叶刀随着男人手臂的移动,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长长的银色轨迹。
“早川小姐!救命!救救我!救救我啊——!” 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刀尖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冰冷的金属反光吞噬了一切,最终占据了整个意识的核心。然后——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