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
厄奎斯托斯东区的空气总是湿漉漉的，像一块永远拧不干的破布，混杂着锈蚀、腐烂垃圾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霉味，沉重地压在诺伦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灼痛。
他站在一条连地图都拒绝标注的狭窄巷道口，眼前是迷宫般扭曲、低矮的砖石建筑，被常年不散的工业浓雾和蜿蜒曲折的小路切割得支离破碎。
没有路标，没有指示，只有无穷尽的、仿佛会吞噬方向的灰暗。
“伦蒂尼恩常识之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冰冷的雾气在肺腑间流转，“迷失的方式，远不止浓雾。” 寻找莉莉安济贫院的开局就如此不顺。
他回想起来自卢卡斯姐姐的委托
“我的弟弟，被所有人遗忘了，只有我还记得他，我没疯！你一定要相信我！他去了莉莉安济贫院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卢卡斯总和我提起你，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求求你，如果你能找到我弟弟的话，无论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什么都可以答应吗？”诺伦在卢卡斯姐姐紧张的注视下默念着。“那么，就把你家里的《唐吉诃德》带过来吧”
“欸？可我记得，这本书应该是卢卡斯借的……”
“就要这本，上面可还有编号呢。总之，这个委托，我接了”
“谢谢！真是太谢谢了，没有您的话，我……”
“不必这样，女士，卢卡斯是我的朋友”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
“那么，明日我就会前往东区莉莉安济贫院。愿神明庇护”
“愿神明庇护”
根据报纸推算，融蚀现象到晚期只需一个月左右，他把新养的猫猫托付给邻居后立刻前往东区
结果，呢……幸运女神似乎并没有庇护他，诺伦感觉有点迷路了。他目光扫过路边，一个裹在过大破旧斗篷里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石阶上，兜帽低垂，身形显得格外瘦小。诺伦走近，微微弯下腰，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您好。”
兜帽下传来一个懒洋洋、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童音，连头都没抬：“都说了，今儿不开张了，我得去里头找姐姐。”
“打扰。”诺伦保持着礼貌，“我想请问，莉莉安济贫院该怎么走？”
那孩子似乎顿了一下，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嘀咕了一句：“哪儿来的肥羊……” 诺伦确实没听清：“抱歉，我刚刚走神了，没能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兜帽终于动了动，露出小半张脏兮兮的脸和一双狡黠的眼睛。“你凑过来点，”孩子招招手，声音放大了些，“我指给你看。” 他指向不远处一个被浓雾半遮半掩的转角，“看，就那边，近得很。”
“多谢。”诺伦松了口气，道了声谢。
“不，我得谢谢你才是。”孩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诺伦依言转头望向那个转角，试图在记忆中烙下方位。然而，当他下意识地再看向刚才的台阶时，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一股冷意瞬间爬上脊背。他猛地一摸外套口袋——空空如也。那个小小的兜帽身影，此刻已如幽灵般溜到了巷道的尽头，手中赫然捏着他的钱包，还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伦蒂尼恩常识之二……”诺伦苦笑，胸腔因急促呼吸而隐隐作痛，“最臭名昭著的欢迎仪式。”
愤怒和一丝被戏耍的狼狈涌上心头。他看了一眼自己苍白纤细的手腕，又望向那即将消失在雾中的身影，一咬牙追了上去。
但东区的巷道如同活物般扭曲。没追出多远，几个原本在角落玩闹的孩子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聚拢，嬉笑着拦住他的去路。
“好心的老爷，赏我点零钱吧……”一个孩子伸出手，脸上挂着刻意讨好的笑容，另一个则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他的身侧。
诺伦脚步未停，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身侧那只伸向他口袋的脏手。“如果你把手从我的口袋里拿出来的话，”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那孩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被戳穿的恼怒。“哼！”他猛地抽回手，和其他孩子一起，如受惊的兔子般四散奔逃，眨眼间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窄巷里。
钱包没了，线索断了，浓雾仿佛更重了。诺伦扶着冰冷的砖墙喘息，挫败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就在他几乎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知道那些孩子们去了哪里。”
诺伦猛地回头。一个穿着得体的大衣、戴着高礼帽的长发男人站在几步开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安心的微笑。他手中捏着一张印刷考究的纸。
“不过，”男人继续说道，声音不急不缓，“在告诉你之前，能否帮我一个小忙呢？我叫艾泽·霍尔，是一名心理医生，正在进行一项关于伦蒂尼恩居民心理状况的学术调查。如果你能帮我如实填写这份问卷，我将非常乐意为你和你的同伴提供一些指引。”
他扬了扬手中的问卷，态度友好而专业。
同伴？诺伦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周围，但没有发现这位霍尔先生提到的同伴。也许他看错了？
总之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接过纸笔，靠在潮湿的砖墙上，借着昏暗的光线，就着那些关于“压力感知”、“未来期望”和“对城市环境的感受”的问题，一板一眼地填写起来。
他写得很专注，并未注意到这位霍尔先生帽沿下那双审视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填完，诺伦将问卷递还。
“这样么……”艾泽·霍尔仔细地扫视着答案，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非常有趣。”他将问卷仔细收好，然后指向一个与兜帽孩子消失方向略有偏差的小巷，“他们往那边去了。祝你好运，先生。”
诺伦顾不上道谢，只匆匆点了点头，便按着指引的方向快步离去。浓雾和狭窄的巷道吞噬了他的背影，他几乎错过了身后飘来的那句低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期待我们的下次会面。”
接下来的寻找过程充满了东区特有的混乱与压抑。诺伦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绕过堆积如山的废弃齿轮和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沟，一面又一面被工业废气熏得发黑的红色砖墙从他身边掠过，如同沉默的巨人。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远处蒸汽核心的轰鸣声时近时远，如同巨兽模糊不清的喘息。他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和偶尔瞥见的、与霍尔先生描述相似的建筑特征艰难摸索。
就在他转过一个堆满锈蚀铁桶的拐角时，一扇镶嵌在厚重砖墙中的黑色铁门毫无征兆地、向内敞开着出现在眼前。诺伦正凝神辨认方向，冷不防与一个正要从门内走出的白色身影迎头撞上！对方显然也没料到门外有人，两人都踉跄了一下。
“对不起，我……”诺伦稳住身形，下意识道歉，抬头看清对方的脸时，声音里带上了惊讶，“咦，您是刚才在发问卷的……霍尔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