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无法坦诚相对
后山空地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露水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巨大的铁砧旁,火星四溅,叮当之声如同密集的战鼓,带着一种原始的、暴烈的韵律,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唐昊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下虬结的肌肉如同钢铁铸就,随着每一次挥锤而贲张隆起。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平日里唐三练习用的小锤,而是一柄沉重黝黑、锤头足有半个人头大小的巨大铁锤!那锤子在他手中却仿佛没有重量,被他舞动得如同狂风骤雨!
“看清楚了!”唐昊的吼声如同炸雷,压过锤击的轰鸣。他魁梧的身躯猛地旋转,带动着沉重的巨锤划出一道恐怖的圆弧!锤影重重叠叠,仿佛瞬间化作了千百道!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那旋转的势头越来越快,带起的劲风甚至卷起了地上的碎石和草屑!每一锤落下,都精准地砸在铁砧上一块烧得通红的巨大铁胚上,火星如同瀑布般喷溅!
“力从地起!腰如轴转!臂似轮盘!意随锤走!借力!蓄力!爆发!” 唐昊的声音在狂乱的锤影中炸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唐三的心头。他赤裸的上身汗如雨下,在阳光下反射着油亮的光泽,每一块肌肉都在诉说着力量的极致运用。那狂野、霸道、仿佛能砸碎一切的锤法,正是昊天宗不传之秘——乱披风锤法!
唐三站在几步之外,眼睛一眨不眨,瞳孔里倒映着父亲那如同战神般狂舞的身影。他的呼吸都屏住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贪婪地吸收着每一个动作的细节,每一次发力的瞬间,那旋转的韵律,那力量的传递轨迹……这超越凡俗的锤法,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力量巅峰的大门。
而在空地边缘,那块光滑平整、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大石头上,琉璃安静地盘膝坐着。她小小的身体沐浴在晨光里,姿态显得有些生涩,是模仿着唐三平日打坐的样子。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小脸上一片宁静。
她的意念,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体内世界。
不再是笨拙地模仿唐三去吸收外界的“白色暖烟”,而是专注于引导她自身发现的“七彩光点”。意念如同最灵巧的丝线,在体内那奇异的、仿佛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经络中小心翼翼地穿行、探索。她能“看”到,无数极其微小、如同星尘般的七彩光点,正沿着那些光络缓缓流淌,如同静谧的星河。
她的意念尝试着去触碰、去引导其中一缕细小的光流。那感觉很奇妙,如同在溪流中试图引导一尾最灵活的小鱼。需要极其精微的控制力,稍有不慎,那光流就会逸散开去。
“动…”她在心中无声地念着,意念凝聚成无形的“手”,轻轻地推动着那缕七彩光流。
光流微微加速,如同被注入了一丝活力,沿着光络向前流动了一小段距离。一种微弱的、如同暖流般的舒适感随之弥漫开来。
“再动…”她继续尝试,意念更加集中。
那缕光流再次加速,流转得更加顺畅。随着光流的加速流转,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微微触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感悄然滋生。
沉浸在这种内视和引导的奇妙体验中,琉璃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不远处那狂野的锤声,忘记了所有的不安。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自身这片由七彩星光构成的、初生的宇宙里。每一次成功的引导,都带来一种纯粹的、掌控自身力量的喜悦。
整整三天。
白昼在铁锤的轰鸣与七彩光流的静谧流转中交替。
夜晚,唐三在唐昊严厉的指导下,用那柄沉重的小锤,一遍遍地在铁砧上练习着乱披风的基础发力、旋转、借力……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动作从最初的笨拙僵硬,逐渐带上了一丝狂野的雏形。
而琉璃,则在那块大石头上,日复一日地打坐。她引导光流的速度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大。虽然依旧只能驱动体内极小一部分的七彩星尘,但那种如臂指使的感觉,那种力量在体内温和流淌带来的暖意和充盈感,让她感到无比踏实。头顶那光华内敛的琉璃花环,在阳光下折射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润内蕴。
第三天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后山的叮当锤声终于停歇。
唐昊将手中那柄沉重的小锤随手扔给累得几乎虚脱、却眼神明亮的唐三,声音低沉:“今天就到这。自己琢磨。” 说完,他看也没看坐在石头上的琉璃,转身,拖着魁梧而疲惫的身躯,一步步走向山下的小屋,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沉重的孤独感。
唐三拄着小锤,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他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敬畏、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走到琉璃身边坐下,拿起水囊灌了几口,又递给琉璃。
琉璃接过水囊,小口喝着,乌黑的眼睛看着唐三被汗水浸透、却带着满足神情的侧脸,又看了看山下那间沉默的小屋。
夜色降临,铁匠铺内弥漫着铁锈、汗水和劣质酒混合的沉闷气息。炉火早已熄灭,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棂,勉强勾勒出屋内粗糙的轮廓。
琉璃蜷缩在属于她的地铺角落,薄被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睛。她并没有睡着,白天的修炼让她精神有些亢奋,体内那些被引导过的七彩光点似乎还在微微雀跃着。
角落里,唐昊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雕塑。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瘫在躺椅上,而是背对着屋内,面朝着那扇紧闭的木门,魁梧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堵沉默的山壁。月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压抑。
浓烈的酒气在寂静的空气中弥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他脚边散落着好几个空了的酒囊。
压抑的寂静持续了很久,久到琉璃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终于,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酒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寂静里,毫无预兆地响起:
“你…过来。”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琉璃耳边。
琉璃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黑暗放大了恐惧,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复苏!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薄被,乌黑的眼睛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大,看向角落里那个背对着她的、如同巨兽般的背影。
过去?
像那天在屋里一样?
他要做什么?
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凉,几乎想把自己缩进地铺里再也不出来。但唐昊那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她无法抗拒。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薄被。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小小的身体。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粗糙的地面上,如同踩在寒冰上。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带着赴死般的恐惧。她低着头,不敢看那个背影,只盯着自己不断颤抖的脚尖,朝着那片散发着浓郁酒气和沉重气息的黑暗角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过去。
终于,在距离唐昊背后几步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垂着头,双手死死地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清晰地闻到那浓烈的酒气,能感觉到那沉默背影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沉重压力。
唐昊没有回头。他依旧背对着她,面朝着紧闭的木门,仿佛那粗糙的木纹里藏着什么答案。月光只照亮了他半边轮廓,另一半则完全沉浸在浓重的阴影里。
“你…到底是什么?” 唐昊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敲进琉璃的耳朵里。“别跟我说是菜粉蝶。”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嘲讽和一种深沉的疲惫,“你头顶那东西…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琉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最尖锐的刀子刺穿了伪装!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她想否认,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死死地低着头,任由恐惧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黑暗中,死寂再次降临。只有琉璃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唐昊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重的背影在月光下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负。
“我不管你是怎么来的…也不管你为什么要藏在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意,却有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记住我一句话——永远,永远不要告诉小三,你的真实身份。”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
“一个字…都不许提。”
琉璃猛地抬起头!黑暗中,她看不清唐昊的表情,但那话语中蕴含的冰冷和警告,如同冰水浇头!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唐三?唐三…是唯一给她温暖和安全的人啊!
“为…为什么?” 一个带着哭腔、细弱颤抖的声音,终于冲破了恐惧的封锁,从琉璃颤抖的唇间挤出。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向这个让她恐惧的男人发出疑问。
唐昊魁梧的身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那面朝木门的姿态,仿佛凝固成了永恒。
“为什么?”他重复着琉璃的问题,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带着一种刻骨的疲惫和无尽的悲凉,“因为…他是我儿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寂静的黑暗里,“我…只剩下他了。”
那话语中的沉痛和守护,浓烈得化不开。
“你的身份…”唐昊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血腥的警告,“是祸根!是麻烦!是随时可能把他…把你们都拖入地狱的东西!” 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情绪,仿佛在极力控制着什么,“一旦暴露…武魂殿…那些追猎魂兽的鬣狗…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不死不休!”
“小三…他太干净了…”唐昊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和痛苦,“他不懂这世间的险恶和肮脏…他把你捡回来…护着你…把你当成…需要他照顾的妹妹…”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我不许!不许任何人…任何事…毁了他!尤其是你!”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琉璃的心上!
“所以,藏好!永远藏好!”唐昊的声音带着最后的、不容抗拒的命令,斩钉截铁,“把你的身份,把你的来历,把你所有不该有的东西…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带到坟墓里去!永远…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如果你做不到…” 唐昊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风,带着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机,那沉重的背影仿佛瞬间化作了择人而噬的凶兽,“我会在你…害死他之前…亲手…了结你。”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角落!琉璃如坠冰窟,小小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都冻结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冰冷绝望,将她彻底淹没。
黑暗中,只剩下唐昊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琉璃那几乎停止的、微弱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多久,那如同实质的杀意才缓缓收敛。唐昊那沉重的背影似乎也松懈了一丝,重新融入了沉默的黑暗里,只剩下浓重的酒气和化不开的疲惫弥漫。
琉璃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封。泪水无声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唐昊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将她刚刚构筑起的那点对未来的懵懂期待和依赖,切割得支离破碎。
永远…不能告诉唐三…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可能害死他的祸根…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她终究只是一个需要被永远隐藏的、见不得光的秘密。唯一的光,是唐三给予的温暖,却也是她永远无法坦诚相对的…奢望。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回自己冰冷的地铺。小小的身体蜷缩进黑暗里,将所有的恐惧、冰冷和绝望,都死死地埋进了单薄的被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