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安慰
午后，阳光慵懒地穿过窗棂，在简陋的小屋内投下几道斜长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无声地飞舞。琉璃换上了老杰克送来的旧衣，虽然宽大不合身，但洗得干净柔软。她蜷缩在靠近火炉的地铺上，小小的身体沐浴在暖意里，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头顶的琉璃花环光华流转，七彩光晕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梦幻。她手里把玩着唐三给她削的一小段光滑木棍，乌黑的大眼睛偶尔抬起，悄悄地、飞快地瞥一眼坐在矮凳上整理草药的唐三。那眼神里，惊惧尚未完全散去，但已多了一丝懵懂的依赖和好奇。
小屋的宁静，被一声粗暴的推门声骤然打破！
“咣当！”
那扇本就有些摇晃的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重重撞在墙上，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外刺眼的阳光，堵在了门口。来人身材异常魁梧，几乎塞满了门框，穿着一身沾满油污和火星灼痕的粗布褂子，头发乱糟糟地纠结着，满脸浓密的胡茬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在浓眉之下半睁半闭，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颓废。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空了的酒囊，浓烈的劣质酒气瞬间冲散了屋内的草药清香和阳光的味道。
是唐昊回来了。
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身宿醉未醒的气息和铁匠铺特有的烟火铁锈味，踉跄着迈步进屋，看都没看角落里的唐三，径直走向他常待的那个角落，似乎只想找个地方继续瘫倒。
然而，就在他迈出第二步，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火炉旁的地铺时——
他那双半眯着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睛，骤然睁开了！
瞳孔在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浓密的胡茬也无法掩盖他脸上肌肉瞬间的僵硬和极度震惊带来的空白！他整个人就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逆着光，地铺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如此清晰。墨色的长发，精致得不似凡人的小脸，还有……那悬浮在发顶、即使在阳光下也流转着七彩光晕的琉璃花环！那光芒，那非人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如同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烙印，瞬间刺穿了他被酒精麻痹多年的神经，狠狠撞开了那扇尘封着无尽痛苦和思念的门！
阿银……
那个名字如同带血的尖刀，瞬间在他心口剜过。眼前这女孩头顶的花环，虽然形态不同，但那纯粹的光华，那与生俱来的、属于顶级魂兽化形后特有的、无法完全遮掩的灵韵……像！太像了！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倒流，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森林里，带着羞涩和好奇笑容的蓝银草化形的女子……
巨大的冲击让唐昊的大脑一片轰鸣，宿醉带来的混沌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冲击得粉碎。他魁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着空酒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那双原本布满血丝、充满颓废的眼眸深处，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痛苦、怀念……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本能审视的锐利！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锁定了地铺上的琉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唐昊身上瞬间爆发出的、冰冷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下！
“唔！”
琉璃几乎是同时就感觉到了那可怕的目光！她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天敌盯上的猎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手中的小木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昨夜逃亡的恐惧、那些冰冷铠甲带来的死亡阴影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来不及看清门口那个高大男人的模样，只感觉到一股比那些武魂殿武士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冰冷气息！那气息带着一种仿佛能看穿她灵魂本质的力量！
“啊——！”一声短促而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冲口而出！琉璃像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不顾一切地向后猛缩！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瞬间缩到了地铺最靠墙的角落，双臂死死地抱紧自己蜷缩的双腿，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可怕的目光。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头顶的琉璃花环光华瞬间变得刺目而急促，七彩光芒疯狂闪烁，如同她濒临崩溃的心跳！
“父亲！”唐三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在唐昊推门而入、目光扫向琉璃的刹那，唐三就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身上那瞬间爆发的、不同寻常的恐怖气息！那绝不是平日里的颓废和漠然，而是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审视！几乎在琉璃尖叫的同时，唐三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从矮凳上弹起，一个闪身，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地铺和唐昊之间！
他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株骤然拔地而起的青松，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和守护的意味，将瑟瑟发抖的琉璃完全护在了自己身后。那双温润的蓝眸此刻锐利如鹰，毫不畏惧地迎上父亲那双充满了震惊、痛苦和冰冷审视的眼睛！尽管他并不知道父亲为何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也不知道琉璃为何如此恐惧，但保护身后这个脆弱的女孩，此刻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骤然碰撞！
一边是如山岳般沉重、带着无尽沧桑和冰冷审视的锐利目光。
一边是如磐石般坚定、带着少年无畏和纯粹守护的清澈眼神。
小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炉火的噼啪声，窗外偶尔的鸟鸣，都消失了。只剩下琉璃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和急促的喘息声在角落里响起。
唐昊那紧盯着琉璃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看穿的冰冷目光，在触及挡在前方的儿子那双毫不退缩、充满保护欲的蓝眸时，微微一滞。
儿子的眼神…像极了当年的自己，面对那些觊觎阿银的敌人时……
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混合着痛苦回忆和本能警惕的冰冷气息，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唐昊眼中的锐利和审视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被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所取代。那复杂情绪里，有对过往的痛楚，有对眼前这奇异女孩身份的惊疑，但最终，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物伤其类的黯然？
他魁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爆发耗尽了力气。他不再看被唐三护在身后的琉璃，也不再看儿子警惕的眼神。那布满血丝的眼眸重新半眯起来，恢复了一贯的浑浊和漠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如同闷雷般的咕哝，像是叹息，又像是自嘲。然后，他拎着空酒囊，拖着沉重的步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踉跄着走向小屋最里面那个属于他的、堆满杂物和空酒坛的角落。
沉重的身体重重地跌坐在那张破旧的躺椅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随手将空酒囊扔在脚边，闭上眼睛，仿佛又陷入了酒精带来的昏沉之中，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在寂静的小屋里起伏。
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压迫感，随着唐昊的“沉睡”而骤然消失。
唐三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下来，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他慢慢转过身，看向角落里的琉璃。
琉璃依旧死死地抱着自己，将脸深埋在膝盖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臂弯里传出，充满了无助和惊魂未定。头顶的琉璃花环光芒虽然不再刺目，却依旧急促地闪烁着，昭示着她内心的剧烈动荡。
唐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走到地铺边，没有立刻靠近，只是在她身前不远处蹲了下来。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放在了琉璃因恐惧而紧绷的、微微颤抖的脊背上。
当温热的掌心隔着粗布衣衫贴上她冰冷的脊背时，琉璃的呜咽声猛地一窒，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
“别怕，”唐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惊涛的魔力，“他是我父亲…他…只是看起来凶。” 他斟酌着用词，无法解释父亲刚才那异常的反应，只能笨拙地安慰，“他不会再吓你了。”
他掌心的温热和那温和却坚定的声音，像一道微弱但持续的暖流，一点点渗透进琉璃被恐惧冰封的世界。她紧绷的身体，在唐三轻柔的拍抚和低声的安抚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那急促闪烁的花环光华，也渐渐恢复了柔和而规律的流转。
呜咽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弱的抽噎。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小小的身体，更紧地、更依赖地，蜷缩在唐三那只给予她温暖和安全的掌心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