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霞饮气非人哉
天海学院的食堂总是热闹的。每到饭点，魂力凝聚的蒸汽混着饭菜的香气弥漫在走廊里，新生们端着餐盘穿梭其间，金属碰撞声、说笑打闹声此起彼伏，像一锅沸腾的热汤，咕嘟咕嘟冒着人间烟火气。
唐舞麟的身影却从未出现在这里。
他成了学院的特教后，日子过得比在城外溜达时更规律——卯时去禁地采太阴之精，辰时给新生指点身法，午时找片树荫打坐食气，未时继续炼他的随性丹，酉时再去趟后山，看看能不能勾点晚霞的光。
整个学院都知道，这位新来的唐老师是个“怪人”。
他从不去食堂，也不见他带干粮，整天就靠那几颗亮晶晶的“糖豆”过活。有时在训练场指导新生，累了就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粒丹丸扔进嘴里，吧唧两下嘴，眼神就亮了，比别人喝三碗肉汤还管用。
“唐老师真的不用吃饭吗？”有新生偷偷问古月。她是新生里最受唐舞麟关注的，不仅因为魂力高，还因为唐老师总爱盯着她的眼睛看，像是在琢磨什么。
古月正啃着个鸡腿，闻言动作顿了顿，嘴角的油汁差点滴在餐盘上。她瞥了眼不远处的树荫——唐舞麟正坐在那里，指尖青芒流转，面前悬浮着几颗刚炼好的丹丸，金红相间，像是裹着晚霞的光。
“呵。”她冷笑一声，咬了口鸡腿，油香在嘴里炸开，“他啊，根本不是人。”
新生被吓了一跳：“不是人？那是……魂兽化形？”
“比魂兽还离谱。”古月含糊不清地说，眼睛却盯着唐舞麟手里的丹丸，生怕他突然走过来，把那玩意儿塞给自己。“他修的什么‘仙’，不用吃饭，吸吸风喝喝露就行。”
她想起在紫萝山脉的日子，胃就条件反射地抽了抽。朝霞是清冽，月华是甘醇，可那玩意儿填不饱肚子！尤其是唐舞麟还总说“食气能静心”，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
还好，来学院快半个月了，唐舞麟除了教身法，就是躲在角落炼他的丹，半句没提“食气”的事，也没把那些亮晶晶的丸子分给别人。
这就好，这就好。
古月又咬了口鸡腿，心里默默祈祷。只要别让她食气，别让她放弃烤肉和红烧鱼，唐舞麟就算天天在她面前嗑丹，她也能忍。
唐舞麟自然不知道古月的小心思。他正研究着手里的“晚霞丹”，金红的丹丸在掌心微微发烫，带着点烟火气的暖——这是他特意在丹里加了食堂飘来的饭菜香，试试能不能让丹药更“红尘”些。
“味道还行。”他咂咂嘴，把丹丸收好。这半个月在学院炼心，效果比预想中好。看着新生们为了魂力等级争得面红耳赤，为了块烤肉抢得不可开交，他心里那点因修为停滞而生的滞涩，像被这烟火气熏化了，渐渐散了。
尤其是古月。
这丫头总爱跟他对着干。教随风步时，别人都在认真学，她偏要故意走错步；炼体时让扎马步，她扎到一半就说腿疼，转头去跟谢邂抢灵果干。可唐舞麟总觉得她眼熟，那双眼睛，那偶尔流露出的小脾气，像极了娜儿。
“唐老师！”谢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年拎着个食盒跑过来，额头上带着薄汗，“我妈给我做了点心，你要不要尝尝？桂花糕，甜的！”
他早就想给唐舞麟带吃的了。每次看唐老师啃那些“糖豆”，他就觉得嘴里发苦——再好吃的糖，也不能当饭吃啊！
唐舞麟看着食盒里雪白的桂花糕，上面撒着金黄的糖霜，还冒着淡淡的热气，确实诱人。他能闻到里面混着的魂力波动，是用灵米做的，对魂师有滋补作用。
“不了，谢谢。”他摇摇头，从怀里摸出颗莹白的丹丸，“我有这个。”
谢邂看着那丹丸，嘴角抽了抽：“唐老师，这玩意儿真能吃饱？我上次偷偷尝了一颗，凉飕飕的，跟喝风似的。”
“你不懂。”唐舞麟淡淡道，“食气能淬体，比凡俗食物干净。”
“干净有什么用？不好吃啊！”谢邂急了，把食盒往他怀里塞，“你就尝尝嘛，我妈做的桂花糕，全海城第一！”
两人正拉扯着，古月端着餐盘走了过来，餐盘里还剩半只烤鸡。她瞥了眼那盒桂花糕，又看了看唐舞麟手里的丹丸，突然开口：“谢邂，别劝了。他要是能吃得下桂花糕，太阳就得从西边出来了。”
唐舞麟皱眉看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古月放下餐盘，抱起胳膊，眼神里带着点嘲讽，“就是觉得，唐老师还是适合喝风。食堂的烟火气，怕是会熏坏你那‘仙体’。”
她这话里的敌意太明显，谢邂都听出来了，尴尬地想打圆场，却被唐舞麟拦住了。
唐舞麟盯着古月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除了嘲讽，似乎还藏着点别的——像……恐惧？
他突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怎么？你怕我把桂花糕换成丹丸？”
古月的脸瞬间僵了。
怕？她当然怕！她怕唐舞麟哪天抽风，觉得“食气”比吃饭高级，非要在学院推广，到时候别说烤鸡，怕是连粒米都吃不上！
“谁、谁怕了！”她梗着脖子，强装镇定，“我只是觉得，唐老师还是别掺和我们吃饭的事，免得……消化不良。”
唐舞麟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心里更确定了——这丫头绝对认识自己，而且……对“食气”有阴影。
他故意逗她，慢悠悠地说：“其实食气也没那么难。你看，清晨的风带着露水的甜，傍晚的霞裹着炊烟的暖，比烤肉……”
“闭嘴！”古月突然厉声打断他，脸色都白了，“不许提！”
谢邂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你们……认识？”
唐舞麟没回答，只是笑着看古月，像在看一只炸毛的小猫。
古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抓起餐盘里的半只烤鸡，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走到食堂门口，她还回头瞪了唐舞麟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敢教食气试试”。
唐舞麟看着她的背影，笑得更欢了。
这丫头，果然是娜儿。虽然气息变了，性子也冷了点，但那炸毛的样子，和在紫萝山脉抢他月辰丹时一模一样。
“唐老师，你们到底……”谢邂挠着头，一脸困惑。
“没什么。”唐舞麟收起笑意，把谢邂的桂花糕推回去，“你的心意我领了，这糕你自己吃吧。”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我暂时……不会逼你们食气。”
至少现在不会。看着古月那副“再提食气就跟你拼命”的样子，他突然觉得，逗逗她比教食气有趣多了。
谢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
他没说下去，但唐舞麟知道他想说什么。大概是以为自己要把学院变成第二个紫萝山脉，所有人都得陪着他餐风饮露。
唐舞麟摸出颗晚霞丹，扔进嘴里。金红的暖意滑入喉咙，混着远处飘来的饭菜香，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或许……红尘炼心，也包括看着别人吃饭。
食堂角落里，古月啃着烤鸡，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树荫下的唐舞麟。见他没再摆弄那些丹丸，只是安静地坐着，像尊清贵的玉像，她才松了口气，狠狠咬了口鸡腿。
还好还好，没提食气。
谢天谢地。
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吃饭，能啃鸡腿，能喝肉汤，就算让她天天看唐舞麟嗑那些破丹，她也认了。
至于唐舞麟是不是人……
古月瞥了眼天边的晚霞，又看了看手里的鸡腿，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
管他是不是人呢，只要别挡着她吃饭，就什么都好。
晚风穿过食堂的窗户，带着饭菜的香气和远处的星力清冽。唐舞麟坐在树荫下，看着食堂里热闹的景象，指尖的青芒渐渐柔和。
他想，或许炼心丹里，该加一味名为“烟火气”的药引。不用太多，一点点，像此刻混在星力里的饭菜香，就很好。
而古月，啃完最后一口鸡腿，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在心里再次祈祷——唐舞麟，永远别教食气，永远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