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凡
星斗大森林的瘴气似乎都带着股烤肉香。自从娜儿回宫后，生命之湖的盛宴就没断过，油脂的焦香混着灵果的甜，连最孤僻的冰碧帝皇蝎都忍不住往宫殿附近凑。
这日午后，帝天正蹲在湖边磨爪子，忽听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娜儿捧着个玉瓶，正小心翼翼地往湖里滴着什么。湖面上的魂力光点像被惊扰的萤火虫，纷纷朝着玉瓶的方向聚拢。
“这是……紫萝山脉的星力？”帝天凑近了才发现，玉瓶里的液体泛着银白，滴进湖里竟化作淡淡的雾气，比魂力更清透。
“是月华蜜。”娜儿头也不抬，指尖沾了点送进嘴里，眼睛弯成月牙，“唐舞麟给的，说能淬体。”
帝天皱了皱眉，刚想说“我星斗大森林的灵泉比这强百倍”，却见湖边的水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连水里的游鱼都长大了几分。他瞳孔微缩——这星力的滋养力，竟比生命之湖的泉水还霸道。
“这东西……哪来的？”
“食气凝的。”娜儿舔了舔指尖，含糊道，“他们一家三口不吃饭，就靠吸这个活着，说是什么修仙正道。”
帝天沉默了。他想起紫萝山脉那一家三口吞云吐雾的模样，心里像塞了团乱麻。不吃饭也就罢了，这“食气”竟真有如此奇效？
恰逢万妖王带着几只凶兽来汇报事务，老远就闻到了月华蜜的清冽。“殿下，这是什么好东西？”万妖王抽了抽鼻子，眼睛亮得像两颗绿宝石，“闻着比百年灵参还提神！”
娜儿索性把玉瓶递过去：“自己看。”
凶兽们传阅着玉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这气息好纯粹，比魂力干净多了！”
“要是能吸收这玩意儿，突破瓶颈怕是不难吧？”
“银龙王殿下，这……真是靠‘不吃饭’弄出来的？”
帝天看着群情激昂的凶兽们，又看了看娜儿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突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
“既然这食气如此神奇，”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那我们不妨……试试？”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万妖王掏了掏耳朵：“帝天大人，您没发烧吧？不吃饭？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熊君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俺宁可一辈子停留在七环，也不能跟烤肉告别！”
娜儿抱着胳膊看热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可先说好了，饿晕了别怪我。”
帝天却铁了心要试试。他总觉得银龙王跟着那家人待了三个月，回来后虽看着快活，眼底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蒙了层星力的雾。他得亲自瞧瞧，这食气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银龙王都念念不忘。
“就试三天。”帝天拍板，“三天后，想吃什么随便你们。”
凶兽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抵不过“修为一日千里”的诱惑，不情不愿地应了。
第二天一早，帝天就把凶兽们赶到了生命之湖的上空。朝霞正从林间漫出来，金红色的光像融化的铁水，泼在树叶上滋滋作响。
“学着银龙王殿下说的，吸气，凝神，抓那些金红色的光点。”帝天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唐孜然的姿势，结果太用力，差点把自己呛到。
娜儿坐在树枝上啃灵果，看得直乐：“不是这么吸的，要像喝肉汤一样，慢慢咽。”
凶兽们笨拙地学着。万妖王把翅膀张成扇形，试图兜住更多霞精，结果太急，光点刚到嘴边就散了；熊君憋气憋得满脸通红，肚子鼓得像皮球，最后“噗”地放出个屁，把好不容易聚拢的星力全吹跑了；只有碧姬心思细腻，指尖缠着淡淡的绿光，还真抓住了几粒霞精，吸进嘴里时眼睛一亮：“哎？有点甜！”
娜儿叼着灵果晃悠下来，挨个指点：“帝天你太燥，星力都被你吓跑了；万妖王你别用魂力裹，星力怕生；熊君你……能不能别想着烤肉？”
折腾了一上午，总算有几只凶兽摸到了门道。碧姬的头发变得更绿了，指尖能凝结出小小的露珠；冰碧帝皇蝎的甲壳上多了层银白，连吐出来的寒气都带着星力的清冽。
“真……真有用！”碧姬惊喜地发现，困扰她多年的旧伤竟隐隐作痛，像是在被星力修复。
帝天也渐渐找到感觉，金红色的霞精顺着喉咙往下滑，像喝了杯冰镇酸梅汤，灵台清明了不少。他低头看了看爪子，暗金色的鳞片竟泛着淡淡的光泽——这是魂力修炼十年都未必有的效果。
“好像……是比吃肉强点？”熊君摸着肚子，虽然还是饿，却觉得浑身轻快，连走路都带风。
接下来的三天，生命之湖彻底变了样。往日围着餐桌转的凶兽们，如今全都扎堆在林间吸星气。朝霞漫山时，一群毛茸茸的大家伙对着东方张嘴；月上中天时，又排着队往湖边凑，嘴里还念念有词：“左三圈，右三圈，星力往肚子里钻……”
娜儿看得直摇头，却也忍不住跟着吸了几口。月华落在舌尖，清冽的甜混着烤肉的余味，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三天期满，凶兽们的变化让整个星斗大森林都震动了。万妖王的翅膀上多了层金边，飞起来带起的风都能吹断古木；熊君瘦了些，却能一拳砸开巨石；连最懒的树懒都精神了，抱着树干哼哧哼哧地往上爬。
“修为真的涨了！”万妖王激动地在天上盘旋，“比啃十根千年灵芝还快！”
帝天捏了捏拳头，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眼神复杂。他不得不承认，这食气确实是捷径，干净、高效，还不用处理骨头——比啃烤全羊省事多了。
“要不……咱再试几天？”熊君舔了舔嘴唇，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却舍不得这突飞猛进的感觉。
凶兽们纷纷附和，连最嘴馋的冰碧帝皇蝎都点了点头。
然而，这股热情没撑过五天。
第七天清晨，万妖王扑棱着翅膀撞进宫殿，羽毛凌乱得像被雷劈过：“殿下！我受不了了！”
娜儿正用月华蜜拌灵果，闻言挑眉：“怎么了？星力不好喝？”
“好喝个屁！”万妖王抓起桌上的烤肉就往嘴里塞，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滴，“甜是甜，凉是凉，可它不顶饿啊！我现在看见金红色的光就想吐，满脑子都是烤鸡翅！”
话音刚落，熊君也跌跌撞撞跑进来，抱着个蜂蜜罐猛灌，含糊道：“俺梦见自己啃石头，醒来发现真是在啃树皮……再不让吃肉，俺就要把自己炖了！”
紧接着，凶兽们接二连三地来了。有的眼圈发黑，有的嘴唇干裂，还有的抱着柱子直哼哼，往日威风凛凛的模样荡然无存，活像一群被流放的难民。
“太折磨兽了！”
“食气能涨修为又怎样？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活着还有什么劲！”
“我宁愿退回到原来的境界，也要吃顿带油星的！”
帝天最后进来，他倒是还维持着体面，只是脸色苍白，看见桌上的烤肉时，喉结明显动了动。“看来……这修仙之道，不适合我等魂兽。”
娜儿把一盘刚烤好的兽腿推到他面前，笑得前仰后合：“早就跟你们说了，食气哪有吃肉香。”
帝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抓起兽腿咬了一大口。油脂的焦香在嘴里炸开的瞬间，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连日来的空虚感一扫而空。
“痛快！”他含糊道，“什么星力霞精，哪有这口肉实在！”
看着凶兽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娜儿靠在椅背上，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唐舞麟他们说得没错，食气确实能修仙，能变强，能活得更久。可那是他们的道。
对星斗大森林的凶兽们来说，修为重要，活着更重要。而活着的滋味，藏在烤肉的油香里，在灵果的甜汁里，在朋友抢食时的笑骂里。
食气再玄妙，也填不满肚子里的空；星力再精纯，也暖不了骨子里的烟火气。
“我说，”娜儿扔给万妖王一个灵果，“以后别学人家食气了，想吃啥就吃啥。”
万妖王接住灵果，含糊道：“那必须的！修为可以慢慢练，肉不能不吃！”
熊君举着啃剩的骨头附和：“就是！人活一世，不就图个吃喝玩乐吗？咱魂兽也一样！”
帝天擦了擦嘴角的油，看着满殿狼藉，突然觉得这样挺好。吵吵闹闹，油香四溢，比对着空气发呆有生气多了。
他想起紫萝山脉那一家三口，想起他们食气时那种超然物外的宁静，心里不再别扭。
或许，修仙者有修仙者的活法，魂兽有魂兽的日子。
食气是好，可少了烟火气，活得再久，修得再高，又有什么意思？
至少在星斗大森林，没人会笑话谁吃得香，没人会逼着谁去食气。
夕阳西下时，生命之湖的盛宴又开席了。油脂的焦香漫过湖面，凶兽们的笑闹声震得树叶哗哗响。娜儿举着个巨大的烤鸡腿，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突然觉得，唐舞麟说得不对。
食气不是唯一的正道。
能痛痛快快吃顿肉，能和朋友插科打诨，能在月光下啃着灵果聊天——这才是活着该有的样子。
至于那一家三口……
娜儿咬了口鸡腿，含糊地想：等下次见面，非得让他们尝尝帝天烤的蛟龙尾不可！让他们知道知道，食气哪有这口肉香！
夜风穿过宫殿，带着烤肉的香气和凶兽们的欢笑声，在星斗大森林的上空盘旋。月光落在酒杯里，晃出细碎的银辉，像撒了把星星。
食气修仙也好，大吃大喝也罢，路是自己选的，滋味是自己尝的。只要活得舒坦，活得快活，管它什么正道歪道，人也好，兽也罢，不就图个自在吗？
那一家修仙的？
凶兽们啃着骨头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算了算了，还是吃肉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