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梦浮生：010

不知为何，沈老爷与林夫人始终没有向沈肆月提及入宫选秀之事。

平日里，他们依旧如往常一般，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与她相处时也不露分毫异样。

若非沈肆月对剧情了如指掌，恐怕她都会怀疑那天的偷听不过是一场虚幻的错觉。

不过，她也并非毫无戒心，她能察觉到，沈老爷和林夫人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表露出来，但暗地里却还是对她更为亲近了些。

恐怕，他们是想趁着这所剩无几的时间，与唯一的女儿培养感情，好好珍惜这难得的相处时光。

然而，仅仅数日的时间，恍若一场短暂的梦境。

当人沉浸于美好之时，总会对噩梦的骤然降临心生怨尤，只觉其来得太过匆匆。

沈肆月曾经设想过这一天终究会来临，却没有料到，它竟然来得如此仓促，令人措手不及。

更不曾料到，皇上为了逼迫沈府就范，竟会遣出久未与亲人相见的怜妃，亲临鹿府施压。

这一步棋，既是算计，也是试探，却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怜妃的到来仿若一场骤雨，打乱了沈府表面的平静，也牵动着隐藏在暗处的无数目光。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既带着皇命的威严，又掩不住内心深处的挣扎与无奈。

怜妃：哥哥。

沈老爷闻声，抬眼望见自家小妹的那一瞬，心中纵是坚如铁石，亦难掩万般疼惜之情。

怜妃初入宫时，尚且稚嫩，刚满十五的年纪，沈府虽非显赫至极的豪族，却也是钟鸣鼎食之家。

那时的她，不谙世事烦忧，只因沈老爷对她宠爱有加，将她抚养得珠圆玉润，娇俏可人。

少女时期的怜妃，无忧无虑，宛若春日里初绽的花蕾，纯净而明媚。

然而，这一踏入宫廷，便是长达七年的时间，皇上再也没有恩准怜妃出宫探望亲人，也没有将她的亲眷接入宫中，让她与家人相伴。

如今再看，怜妃已然消瘦了许多，几近形销骨立，往日红润饱满的脸颊与蓬勃的朝气早已不复存在。

沈老爷：微臣参见怜妃娘娘。

怜妃：不必多礼，哥哥，我们先是兄妹，再是妃臣。

怜妃的语气轻柔却坚定，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提醒，又似在宣告某种不可撼动的关系秩序。

接着，她的目光轻轻一转，落在了沈老爷身旁正俯身行礼的沈肆月身上。

怜妃：你是...肆月？

沈肆月：小女肆月，叩见怜妃娘娘。

几乎就在沈肆月有所动作的同一瞬间，怜妃已然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她望向沈肆月的眼神中，交织着惊喜，失落与难以言喻的感触。

怜妃：数载未见，不曾想你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愈发明艳动人，真真是一位大姑娘了。

想当年，她也如同沈肆月这般年纪时，便早早被送入了宫中，没承想，如今她的亲侄女也要面临这样的命运了。

太监：怜妃娘娘，这旧情叙得也差不多了，咱们该启程了吧？

怜妃身边的太监不合时宜地发出催促声，令沈老爷和林夫人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不等他们开口说话，沈肆月便已挥手示意丫鬟将自己早先准备好的包袱拿来。

沈肆月：孩儿在此，感念父母多年来养育深恩。

数日前，严浩翔亦如眼下这般，沈肆月跪伏于鹿府门前，面对着沈老爷与林夫人，郑重而决绝地磕了三个响头，以作告别。

她的额头触碰着冰冷的石阶，每一次叩首都似是在与往昔的一切割裂，带着无尽的悲戚与无奈。

经过大半个月的朝夕相处，从小没有感受过父母之爱的沈肆月，已经将沈老爷和林夫人视作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要说没有感情，那肯定是假的。

而沈老爷与林夫人，早在丫鬟为沈肆月取来包袱的那一刻，便已知晓沈肆月早已明了入宫选秀之事。

此刻，他们心中唯有不舍与难过，然而这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就在沈肆月行完拜别之礼，转身欲随怜妃登上马车之际，忽地，一道白色残影从府中疾闪而出，迅捷而猛烈地咬住了她的裙角。

沈肆月发觉，原来是小白啊。

小白：呜呜…

小白：🥺

望着小白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沈肆月即便心里满是不舍，也只得将其压下。

相较于和小白一同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她更不愿小白随自己入宫去受苦。

太监：咦，这是何方而来的小白狐？

沈肆月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却见一旁的太监已先一步单手提起可怜的小白，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奸笑。

太监：这么上乘的皮毛，若是带回宫去，不知能否为皇上制成一件衣裳？

沈肆月：公公说笑了。

小白在这样的处境中，依旧用那双仿佛能说话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它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委屈与渴望，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仍执着地望着曾经给予过它温暖的主人，满心期盼着能再次得到垂怜与关爱。

沈肆月试图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可这份萦绕心头的牵挂却如同细密的丝线，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终究还是舍不得。

沈肆月：公公，此乃小女养的灵宠，还望公公开恩，饶它一条生路。

经历过社会的险恶之后，沈肆月早已深谙为人处事之道，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话，动作却毫不迟疑，不动声色地将几块银子塞进公公的手中。

果不其然，那太监一见到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活像个裂开的石榴。

说实在的，他原本也没打算真把这只白狐的皮毛送到皇上跟前去做衣裳。

毕竟，自古至今，白狐在那些神神鬼鬼的传闻里，哪有什么吉祥的寓意。

撑死了也就拿来哄妃嫔们开心罢了，权当个稀罕物件供她们玩赏罢了。

不过眼下看来，这位未来的娘娘对这白狐着实是珍爱有加，能因此得了几块银子，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太监：沈姑娘此言差矣，皇上对怜妃娘娘一向宠爱有加，如今沈姑娘也即将入宫，这等小事，皇上自是不会驳回的。

什么皇上不会驳回，分明是银子不会驳回吧。

沈肆月看着太监这张虚伪至极的面孔，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冷意，暗自嘲讽了几句。

她眉梢轻挑，不再多瞧一眼，旋即迈步踏入马车。

随着帘幕落下，她的身影隐没在车厢的阴影中，只余一抹清冷的余韵挥之不去。

林夫人俯身将愣在原地的小白轻轻抱起，柔弱的双臂微微颤抖。

在转身的瞬间，她终究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一滴温热的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轻轻地滴在小白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