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朔风城的雪,仿佛要将天地都哭尽。将军府暖阁内,烛火在穿堂的寒风中疯狂摇曳,光影明灭,映照着人间至悲至恸的一幕。

皇帝李君尧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女儿,明黄的龙袍裹着她冰冷的身躯,试图用自己的帝王之躯焐热那盏即将熄灭的烛火。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在李梦蝶苍白如纸的额头上,晕开一片小小的湿痕。他低着头,下颌抵着女儿冰冷的发顶,宽阔的肩膀因无声的恸哭而剧烈颤抖,喉间压抑着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什么铁血帝王,什么九五之尊,此刻他只是一个痛彻心扉、即将永远失去心尖珍宝的父亲。“蝶儿…朕的蝶儿…你睁开眼…看看父皇…父皇在这里…父皇来了…” 破碎的低语,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哀求,在寂静的暖阁里回荡,字字泣血。

忠义侯白定军跪倒在白承铉的榻前,布满厚茧和老茧的大手,死死抓着儿子那只冰冷的手。他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上,先前叩首留下的血迹尚未干涸,混合着新的泪水和汗水,一片狼藉。这位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铁血侯爷,此刻佝偻着背,如同被抽走了脊梁,对着昏迷的儿子,也对着皇帝怀中那小小的身影,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悲鸣:

“承铉…你这个孽障!睁开眼!睁开眼看看啊!看看殿下为了你…为了你成了什么样子!看看陛下!看看你爹我!你这条命…是殿下用她的命…用她的心头血…用她的神魂…从阎王爷手里硬抢回来的啊!你敢就这么躺着!你敢辜负殿下!老子…老子就是死…魂飞魄散…也不原谅你!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瞪着儿子覆着铁面的脸,仿佛要用目光将他从深渊里拽出来!那目光里,是父亲对儿子最深的痛惜,是臣子对君恩最沉的愧疚,更是对命运最无力的愤怒!

或许是父亲的泣血呼唤终于穿透了混沌的迷雾。

或许是那紧紧相扣的手上传来的、属于她的最后一点微温与执念,终于抵达了灵魂深处。

就在李君尧的泪水再次滑落,滴在李梦蝶冰凉额头的瞬间——

白承铉那只被李梦蝶死死扣住、被两人鲜血浸透的手,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死死地、几乎要捏碎她指骨般,回握住了那只冰冷纤细的手!

“呃…嗬…”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沙哑、却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挣扎的抽气声,从他铁面下传出!

紧接着,他那覆着狰狞面具的头颅,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向了李梦蝶的方向!

铁面下,那紧闭的眼睑,疯狂地、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拼尽全力,要掀开那沉重的黑暗!

“承铉?!” 白定军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不敢置信。

“他…他在动!他在看蝶儿!” 李君尧抱着女儿的手猛地收紧,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混合着恐惧与希冀的光芒!他下意识地将女儿往白承铉的方向轻轻送了送。

白承铉的眼睑颤抖得更加剧烈!仿佛在与无形的枷锁进行着殊死搏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刮骨的痛楚!

终于!

在众人几乎窒息的目光中——

那沉重的、布满裂痕的铁面之下,右眼的眼睑,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撑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道微弱、涣散、却带着一种执拗到极致的、近乎燃烧的目光,透过那道缝隙,如同穿越了生死与痛苦的千山万水,死死地、牢牢地…锁在了李梦蝶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如雪的容颜上!

那目光里,有初醒的茫然混沌,有深入骨髓的剧痛折磨,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却又即将永失所爱的、巨大到无法承受的惊悸、恐惧与…刻骨铭心的痛楚!他认出了她!认出了那个为了他坠入地狱、如今正躺在帝王怀中、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身影!

“殿…下…” 一声更加清晰、却依旧破碎沙哑到极致的呼唤,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伴随着这声呼唤,一滴浑浊的、滚烫的泪,终于冲破了铁面边缘的阻碍,从那道撑开的眼睑缝隙中,汹涌地滑落下来,滴落在他冰冷的面具上,又滚落进身下的锦褥。

这滴泪,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灼穿了李君尧和白定军的心!

“蝶儿!蝶儿你听到了吗?承铉醒了!他在叫你!他在叫你啊!” 李君尧抱着女儿,几乎是嘶吼着,试图唤醒她最后一丝意识。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女儿冰冷的手,更近地送到白承铉的眼前。

白定军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抓着儿子的手,语无伦次:“承铉!殿下!殿下她…她为了救你…她…” 后面的话,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口,唯有老泪纵横。

白承铉的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李梦蝶灰败的脸上。那涣散的眼神,在看清她心口衣襟上那片刺目的暗红、看清她唇角干涸的血迹、感受着她指尖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冰冷时,骤然收缩!一股比身体剧痛强烈千百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和绝望,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不…” 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那只紧握着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试图挣扎着坐起,想要靠近她,想要确认她是否还活着!然而,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沉重的锁链,将他死死禁锢在榻上!每一次挣扎,都换来更剧烈的喘息和闷哼,铁面下露出的皮肤因痛苦和激动而青筋暴起!

“呃啊——!殿…下!不…要…” 他痛苦地嘶吼着,那只紧握她的手,却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救赎,越收越紧!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血污,在那冰冷的铁面上冲刷出狼狈而凄绝的痕迹。

“承铉!别动!别动啊!” 白定军慌忙按住儿子挣扎的身体,心如刀绞。

“蝶儿!你看看他!承铉在叫你!他在为你哭啊!” 李君尧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他抱着女儿,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冷,那微弱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这位曾经力挽狂澜的帝王,此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

就在这时!

一直守在旁边的寒山叟,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李梦蝶心口那片被玉刀刺破的衣襟,又猛地看向白承铉双腿上那流转不息、在感应到主人苏醒后似乎光芒更盛的金红色药力!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陛下!侯爷!快!” 寒山叟的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李梦蝶的心口,又指向白承铉双腿的金红光芒,“殿下的心头精血…引动了神药,护住了世子的双腿,更引回了他的本源!如今世子苏醒,意志回归!他体内那被殿下精血点亮的生机…或许…或许与殿下心脉深处那一点尚未熄灭的灵光…同源同念!唯有世子…唯有他此刻强烈的意志与生机…或许…或许能反哺殿下!成为吊住她最后一线生机的…引子!”

李君尧和白定军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的骇然!

“如何做?!” 李君尧的声音因急切而嘶哑。

“让他们…靠得更近!掌心相贴!心口相对!” 寒山叟语速飞快,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陛下!请将殿下…小心放置于世子身侧!让他们心口…尽量靠近!引导世子…用他全部的心神…去呼唤殿下!去感受殿下心脉深处那一点微光!用他刚刚归位的本源生机…去温养它!点燃它!如同殿下当初为他所做!”

“这…这是唯一的生机!也是殿下唯一的生机!” 林妙手也反应过来,声音颤抖地补充,眼中是巨大的希冀与恐惧交织。

没有半分犹豫!

李君尧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撕裂般的痛楚与不舍,小心翼翼地将怀中轻如羽毛的女儿,极其轻柔地、如同放置世间最珍贵的琉璃,安置在了白承铉的身侧!他颤抖的手,轻轻整理好女儿凌乱的发丝,将她的左手,郑重地放入了白承铉那只依旧紧握着她右手的掌中,让两人的双手在身前交叠相扣。然后,他轻轻扶住女儿的肩膀,让她微微侧身,使她心口那片染血的衣襟,尽可能地贴近了白承铉同样伤痕累累的胸膛!

“承铉!” 李君尧俯下身,赤红的双目直视着白承铉那只睁开一道缝隙、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声音如同雷霆,带着帝王的威压和一个父亲最深的哀求,“听着!蝶儿为了救你…心脉枯竭!神魂将散!现在…只有你能救她!用你的心!用你全部的心神!去感受她!去呼唤她!去把你刚刚活过来的这条命…分给她!朕命令你!把她给朕…拉回来!否则…朕要你白家…永世不得安宁!”

“承铉!我的儿!” 白定军也扑到榻边,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如破锣,“殿下把她的命都给了你!现在该你还给她了!用你的心!去暖她的心!去叫醒她!爹求你了!把她叫醒!爹给你磕头!爹给你偿命都行!” 说着,他竟真的又要重重叩下!

白承铉那只微睁的眼睛,瞳孔在听到李君尧和白定军的话时,骤然缩紧!巨大的恐惧、自责、痛苦,瞬间被一种更加狂暴、更加不顾一切的决心所取代!

蝶儿…是为了救他…才…

心脉枯竭…神魂将散…

只有他…能救她!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他不再试图挣扎起身,而是将所有的意志、所有残存的力量、所有刚刚复苏的本源生机,都疯狂地凝聚起来!全部灌注到那只与李梦蝶紧紧相扣的手上!灌注到那试图穿透身体阻隔、去感应她心口微光的意念之中!

他死死地盯着身侧那张苍白冰冷的脸,透过铁面的缝隙,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

“蝶…儿…” 不再是破碎的呼唤,而是凝聚了全部生命力的嘶吼!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回来!”

“不准…睡!”

“我…要你…回来!”

“你的债…我还没还…你不准走!”

“你说过…要看着我…站起来的…骗子!”

“回来——!!!”

他一遍遍地、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也如同最霸道的将军,在她耳边嘶吼!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灵魂的震颤!那只紧握她的手,滚烫得如同烙铁,源源不断地将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带着他刚苏醒的磅礴意志与生机的暖流,透过冰冷的肌肤,强行渡入她的经脉!

同时,他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了与她心口贴近之处。在那片冰冷死寂的深处,他疯狂地搜寻着!感应着!呼唤着!他“看到”了!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一点极其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带着熟悉气息的淡金色光点,在孤独地飘摇!

“抓住我!” 他在灵魂深处呐喊,将自己的意念化作最温柔的网,最坚韧的绳索,不顾一切地缠绕上去,包裹住那点微光!将他刚刚归位、尚且不稳的本源生机,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去温暖它!去点亮它!

奇迹,在绝望的边缘悄然发生。

在李君尧和白定军几乎窒息的目光中——

李梦蝶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加深了一丝!

她那灰败得如同死人的脸色…在贴近白承铉胸膛的位置…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而她那只被白承铉滚烫大手死死包裹住的、冰冷的手指尖…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暖阁内,烛火依旧在风中挣扎。

一边,是刚刚从地狱爬回、不顾一切燃烧自己、嘶吼着要将爱人从死神手中夺回的白承铉。

一边,是心脉枯竭、神魂将散、却在爱人以命相唤的执念与生机灌注下,透出一丝微弱回应的李梦蝶。

李君尧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掌心,血珠滴落而不自知,帝王之躯因巨大的紧张和希冀而微微颤抖。

白定军跪在榻前,老泪纵横,无声地、一遍遍地对着虚空叩首,祈求着上苍垂怜。

寒山叟和林妙手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两人交叠的双手和紧贴的心口,如同在等待一个神迹的降临。

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天地间,只剩下白承铉那一声声沙哑绝望、却带着撼动天地之力的呼唤:

“回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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