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骨重生
朔风城,将军府深处,暖阁药气弥漫,烛火摇曳。
白承铉躺在榻上,气息微弱,脸上覆着布满裂痕的冰冷铁面,边缘深深嵌进皮肉里,看着就疼。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在一起。老军医检查过他那双被巨石压过的腿,手都在抖,声音发颤:“世子爷这伤…骨头碎成了渣,筋脉全断了!寻常法子…救不回来啊…恐怕…恐怕只能锯掉,才能…保命!”
“锯腿”两个字,像两把冰刀,狠狠扎进一直守在旁边的李梦蝶心里!她身子晃了晃,用力抓住床沿才没倒下。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看着他铁面下灰败的嘴唇,再看向那双紫黑溃烂、被宣判了“死刑”的腿,心像被狠狠揪住,痛得喘不过气。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呐喊!六年前,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活下来。六年后,她拼死把他从乱石堆里挖出来,难道就是为了看着他再失去双腿,一辈子活在黑暗和绝望里吗?!
她绝不答应!
“不锯!”李梦蝶猛地抬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燃着火焰,直视老军医,“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办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要他的腿!完好无损!”
老军医慌了:“殿下!这…这伤太重了!骨头碎成粉,血脉都断了!硬要保腿,太危险了!万一烂毒攻心……”
“危险我担着!”李梦蝶打断他,“你只管用你所有的本事!稳住他的命,想办法保住他腿上那点活气儿!其他的,我来!” 她的话像军令,带着公主的威仪和一股豁出去的劲儿。
她立刻转身,提笔蘸墨,字字如血:
“父皇:
儿臣梦蝶跪求!忠义侯世子白承铉,为救儿臣重伤垂死!双腿被巨石压碎,骨碎筋断!大夫都说只能锯腿保命。但儿臣知道,若没了腿,他生不如死!
求父皇立刻派太医院最好的林妙手太医,带上宫里的续骨神药‘九转续玉膏’,再找精通接骨续脉的高人,星夜赶来朔风城!这药是前朝秘宝,或许有奇效!
这不只为救命,更为他堂堂正正站着!儿臣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定要保住他的腿!若老天不答应…儿臣愿替他死!
求父皇救命!十万火急!
儿臣梦蝶泣血叩首!”
信由最快的皇家信使,八百里加急,飞马送往京城!
信送走了,李梦蝶成了白承铉身边最执着的守护者。
日夜守护:她就守在暖阁外间,隔着屏风,听着里面军医处理伤口时白承铉压抑的、野兽般的痛哼。每一声都让她心如刀绞。她强忍心痛,仔细记下军医用的每一种药、每一次手法。
倾尽所有:她下令打开府库,百年老参吊命,极品雪莲解毒,北海珍珠粉生肌…所有珍贵药材都用上,只为吊住白承铉一口气,延缓他双腿坏死。她亲自守在药炉边,盯着火候。
用体温暖他:他身体冰冷,失血太多。李梦蝶命人把屋子烧得暖暖的,更不顾侍女劝阻,常坐在床边,用自己的手,轻轻贴在他没受伤的手臂、肩膀上,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她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喊他的名字,讲京城的事,甚至哼起模糊的儿歌…明知他可能听不见,她却固执地相信,这声音和温度能留住他。
遍寻名医:她派出心腹,带着重金和她的亲笔信,走遍北境。雪山里的隐士、部落里的巫医、深谷的药叟…只要听说有办法,绝不放过。朔风城里的药铺被翻遍,但凡对骨头伤、续筋脉有用的好药,不管多贵多难得,全部买空。
等待的十天,度日如年。
白承铉在高烧和剧痛里挣扎,几次差点挺不过去。李梦蝶衣不解带,亲自用浸了烈酒和冰片的布给他擦身降温。看着他痛苦抽搐,听着他喉咙里破碎的呻吟,她的心像在油锅里煎。他那双腿,用好药吊着,可怕的紫黑色蔓延稍缓,但皮肉依旧死气沉沉,碎骨毫无动静。老军医每天查看,都只能摇头叹气。
李梦蝶肉眼可见地瘦了,眼下乌青浓重,脸色苍白,只有眼中的火焰不灭。手腕上为了挖他而留下的深疤隐隐作痛,她只当感觉不到。
第十天清晨,曙光初现——
京城的救星,到了!
太医院首座林妙手,白发苍苍,神色凝重,带着两位御医风尘仆仆赶来。御赐的“九转续玉膏”装在温润玉盒里,清香扑鼻!同来的还有皇帝特意请来的北境雪山高人——寒山叟,穿着粗布麻衣,眼神深邃。
顾不上寒暄,直奔暖阁。
林妙手一看白承铉的腿伤,饶是见多识广,也倒吸一口凉气。仔细诊脉后,和寒山叟低声商量了很久。
“殿下,”林妙手郑重行礼,“世子这伤,是老朽平生所见最重!双腿骨头粉碎,筋脉寸断,肌肉坏死!按常理,神仙难救!”
李梦蝶的心沉到谷底,指甲掐进手心。
“但是!”林妙手话锋一转,眼中有了神采,“天不绝忠良之后!世子年轻底子好,殿下之前处理得当,勉强保住了腿上一点活气!加上皇恩浩荡,有这‘九转续玉膏’!这药是前朝秘宝,蕴含生机!若配合寒山前辈的独门‘冰魄续脉针’和‘天蚕续骨术’,或许…能争一线生机!”
“有几成把握?”李梦蝶声音干哑,目光灼灼。
林妙手和寒山叟对视一眼,寒山叟伸出三根枯瘦手指,声音嘶哑:“三成…或许能暂时锁住死气,碎骨…有一丝渺茫机会重新长合…但是,”他顿了顿,“就算成功…将来能不能站起来…还是未知数…而且这过程…” 他声音沉重,“痛苦无比,如同刮骨洗髓!稍有不慎,前功尽弃,性命难保!”
三成!痛如凌迟!
希望渺茫得像风里残烛,代价却重如泰山!
暖阁里一片死寂。忠义侯白定军虎目含泪,拳头攥得出血。将领们面露不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梦蝶身上。
她的目光扫过床上的人,扫过他冰冷的面具,最后落在那双残腿上。眼中挣扎、痛苦、不忍…瞬间化为磐石般的坚定!
“三成…够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斩断所有退路,“治!用最好的药!用最痛的法子!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跟阎王爷抢人!他痛得受不了,我陪他一起痛!他撑不下去,我渡气给他撑!若老天真要收他…” 她走到床边,轻轻拿起白承铉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滑落,声音却温柔而有力,“白承铉,你听着!三成机会!我替你选了!给我争口气!你不是最恨输吗?这次,给我赢!你的腿,你的命,都给我赢回来!我就在这儿,等你站起来!”
字字如惊雷,炸在每个人心头!这不顾一切的疯狂深情,这以命相搏的决心,让铁汉也动容!林妙手和寒山叟眼中也满是震撼和敬佩。
“老臣(老朽),必竭尽全力!”两人肃然行礼。
一场从死神手里夺人、与残疾抗争的残酷治疗,在朔风城暖阁里开始了!
“九转续玉膏”像琼浆玉液,小心涂在清理好的伤口上,凉意入骨,磅礴的生机所到之处,坏死的边缘竟微微颤动。寒山叟出手了!
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一根根细如牛毛、晶莹如冰的“冰魄针”,精准刺入白承铉双腿残存的重要穴位和身体连接处!每一针刺下,他的身体都像被电击般剧烈抽搐!针上的寒气强行刺激着几乎断绝的生机,试图续接断裂的经脉,像在死寂荒原上开凿小溪!
这仅仅是开始!
更痛苦的是“天蚕续骨术”!寒山叟手法玄妙,配合林妙手以真气引导,小心翼翼地在血肉模糊中拨弄、归拢那些深埋的、细如沙砾的碎骨!这过程,就像把粉碎的骨头在血肉里重新拼图!每一次触碰,都像千万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骨髓!
“呃——啊——!!!”
即使深度昏迷,这碎魂裂魄的剧痛也冲破了药力!白承铉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惨嚎!冷汗瞬间湿透衣服,面具下的皮肤青筋暴突,变成骇人的紫红色!
“按住他!不能动!”寒山叟厉喝。
几个强壮亲卫扑上去,死死按住他挣扎的身体。
“承铉!撑住!撑住!”李梦蝶的心被那惨嚎撕裂!她不顾一切扑到床边,双手紧紧抓住白承铉那只没被按住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他因剧痛而狂抖的手臂上,泪如雨下,“看着我!白承铉!想想六年前!想想你是怎么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你答应过我的!不能输!给我撑住!”
她感觉他手臂肌肉因剧痛疯狂跳动,感觉他掌心的指甲深深掐进她手腕的旧伤!那痛楚,仿佛也传到了她身上!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哭出声,只是用尽力气握紧他的手,用嘶哑却坚定的声音,一遍遍呼唤他,把所有的力量和信念都传递过去!
白承铉在剧痛的深渊里沉浮。意识混沌,只有无边无际、碾碎灵魂的痛苦。就在他快被吞噬时,一只温暖坚定的手紧紧抓住了他!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像穿透黑暗的光,狠狠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白承铉!撑住!”
“看着我!”
“不能输!”
那声音,带着他无法抗拒的力量,带着灵魂深处最深的牵绊!求生的本能,对那个声音的承诺,以及对“输”字刻骨的厌恶,猛地拧成一股绳!
“呃啊——!”他发出一声更嘶哑、却凝聚了全部意志的低吼!挣扎的身体奇迹般停止了疯狂扭动,虽然依旧痛得发抖,却不再是失控的狂乱!他涣散的眼神,透过面具的眼孔,极其艰难地、试图聚焦,最终,落在了床边那张满是泪痕、却写满坚定与心疼的绝美脸庞上!
目光交汇的瞬间,李梦蝶读懂了!
那是痛到极致的清醒!是绝不认输的狠劲!是……对她呼唤的回应!
“好!就这样!撑住!继续!”寒山叟眼中精光一闪,手下更快更稳!
接下来的时间,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每一次冰魄针刺激,每一次碎骨归拢,都伴着白承铉压抑的闷哼和身体的痉挛。汗水、血水、药膏混在一起。李梦蝶始终紧握他的手,手腕被他掐出的伤口再次崩裂流血,她也浑然不觉。她的声音已嘶哑,却不肯停歇地呼唤鼓励着,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力都渡给他。
林妙手以真气护住他的心脉,额头也渗出汗珠。
整整一天一夜!
当最后一根冰魄针取出,当最后一处勉强归拢的碎骨被“九转续玉膏”和特制夹板牢牢固定包裹好时,暖阁里所有人都像虚脱了一样。
白承铉早已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呼吸虽弱,却平稳了些。
寒山叟看着被裹得像巨大蚕茧的双腿,疲惫道:“第一步…成了…生机…勉强续上了…碎骨…算是归了位…但…这只是开始…骨头能不能真正长好…腿会不会烂掉…接下来三个月…才是鬼门关…要天天换药行针…半点不能松懈…而且…这痛苦…只会一天比一天厉害…”
李梦蝶轻轻松开白承铉的手,手腕上深可见骨的掐痕和血迹触目惊心。她站起身,身体因疲惫微微摇晃,眼神却亮如星辰。
她对着林妙手和寒山叟,深深一拜:“辛苦二位!大恩不言谢!接下来的日子,梦蝶在此立誓,必亲自守候,寸步不离!他要受的痛,我陪他一起受!他要过的坎,我扶他一起走!这双腿,我一定要为他保住!”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白承铉覆着裂痕铁面的脸上,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这场为了“不落下残疾”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她,李梦蝶,将用她所有的勇气、坚持和深情,陪他战斗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