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10
沈明玉的伤成了她最好的“武器”。她心安理得地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养病”,宫尚角默许的、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和补品流水般送来,仿佛在无声偿还那份救命的情分。但沈明玉要的,远不止这些。
她开始“变本加厉”。
宫尚角依旧每日处理公务到深夜,但如今,角宫书房的灯下,除了堆积如山的卷宗,还多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清冽又带着一丝暖意的淡香。
那是沈明玉命人每日送来的特制熏香,美其名曰“凝神静气,助宫二宫主批阅公文”。宫尚角起初皱眉,但几次之后,那香气竟真似有奇效,能稍稍抚平他因繁杂事务而紧绷的神经。他默许了这缕入侵他私人领地的“暖香”。
更“过分”的是,沈明玉开始差人送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过来。
有时是一碟造型别致、口味清甜的点心,附言:“新得方子,试做,宫二宫主赏脸品评?”
有时是一本装帧精美的孤本游记,附言:“书中描绘西域奇景,或有助宫二宫主开阔眼界,部署暗哨?” 理由冠冕堂皇,东西却都透着她独有的精致和用心。
宫尚角看着这些“小玩意”,眉头拧紧又松开。批阅公文的手指有时会无意识地在点心的碟沿上轻叩,翻看孤本时,目光也会在那些描绘异域风情的插画上多停留几秒。
心腹手下们眼观鼻鼻观心,只觉得角宫书房那股万年不变的肃杀寒气,似乎被这丝丝缕缕的“暖香”和“琐碎”悄然侵蚀着。
沈明玉伤势渐愈,开始以“商讨合作细节”、“互通有无”为名,频繁“邀请”宫尚角去她的小院。
第一次,宫尚角带着公事公办的冷脸踏入院门。院内药香未散,却混入了清雅的花香。沈明玉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锦袍,长发松松挽着,斜倚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脸色仍有些苍白,却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风致。
她手里捧着一卷账册,神情专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宫尚角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宫二宫主,请坐。” 沈明玉抬眸一笑,指了指旁边早已备好的圈椅,桌上放着热茶和她提到的“沈家新探得的几条可能被无锋利用的隐秘商道”资料。
谈话内容确实围绕着宫门与沈家的合作,情报也极其重要。
但沈明玉的语调慵懒,带着点病后的微哑,时不时会“不小心”让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皓腕,或者抬手梳理鬓发时,指尖似有似无地拂过颈侧。
她谈论着刀光剑影的阴谋,姿态却像是在品茶赏花。
宫尚角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在那些情报上,试图忽略那无处不在的、带着病弱美感的气息。
但每一次她不经意的动作,都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冰封的壁垒。他端坐如钟,握着茶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结束时,沈明玉忽然“哎呀”一声,身子软软地歪了一下,像是久坐不适。宫尚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倾身,手臂微抬,却在触碰到她之前硬生生停住,僵在半空。
沈明玉扶着软榻边沿稳住身形,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带着歉意和些许狡黠的笑:“抱歉,伤处还有些乏力。” 那笑容,无辜又勾人。
宫尚角喉结滚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丢下一句“你好生休息”,转身就走,背影比来时更显僵硬。
那只冰魄琉璃盏,成了沈明玉最趁手的“道具”。
第二次“公务会谈”,它就那么随意地放在沈明玉手边的小几上,盛着半盏清水,里面漂着几片不知名的白色花瓣。
宫尚角的目光一进门就被它攫住了。那是他母亲的遗物,是他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隐秘的角落。如今却被她如此随意地用作装饰?
“宫二宫主在看它?” 沈明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尖轻轻拂过琉璃盏冰凉的边缘,“这盏子盛水,映着光,特别好看。你看,像不像一小块凝固的月光?” 她语气天真,仿佛真的只是在欣赏一件美丽的器皿。
宫尚角心头一刺,一股说不清是愠怒还是酸涩的情绪涌起。他冷冷道:“玩够了就还我。”
“还你?” 沈明玉挑眉,忽然拿起琉璃盏,在掌心把玩,“可我还没玩够呢。宫二宫主,你说,若我‘不小心’再摔一次……”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挑衅地看着他。
“你敢!” 宫尚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一丝恐慌?他猛地站起身,周身寒气四溢。
沈明玉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琉璃盏稳稳放回原处:“逗你的。这么宝贝的东西,我怎么舍得真摔了?” 她眨眨眼,笑容明媚,“不过,看宫二宫主这么紧张它,倒让我更好奇了。它对你,就那么重要?”
宫尚角被她这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举动弄得心烦意乱。他死死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戏弄或算计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荡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仿佛她真的只是想了解他,了解这件对他意义非凡的东西。
这种被看透、被触及核心的感觉,让他极度不适,却又奇异地生不出一丝杀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重新坐下,声音低沉沙哑:“与你无关。谈正事。”
然而,整个下午的“正事”,宫尚角都有些心不在焉。沈明玉那带着探究的眼神,那随意把玩琉璃盏的姿态,甚至那琉璃盏中漂浮的花瓣,都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块坚冰,似乎被这持续的暖香、这步步紧逼的“勾引”、这直击软肋的试探,蚀刻出越来越多的细密裂纹。
宫远徵再次充当了“观众”。
一次,他去角宫寻哥哥,被告知哥哥在沈姑娘处“商议要务”。宫远徵皱紧眉头,鬼使神差地走向沈明玉的小院。
他并未进去,只是隐在院外的回廊阴影里。透过半开的窗棂,他看见哥哥坐在桌边,侧影依旧冷硬,但紧抿的唇角似乎少了几分平日的锋锐。
而沈明玉,正指着桌上摊开的地图说着什么,语笑嫣然,偶尔会微微倾身靠近,一缕发丝不经意拂过哥哥放在桌上的手背。
宫尚角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立刻移开。
宫远徵瞳孔微缩。他太了解哥哥了,哥哥最厌恶旁人的触碰!可刚才……哥哥竟没有立刻抽手?
更让他心惊的是沈明玉的眼神。那不是盟友间应有的冷静或算计,那是一种……带着欣赏、探究,甚至……一丝势在必得的柔光?像猎人在欣赏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里,那只强大却开始动摇的猎物。
宫远徵心头警铃大作。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更危险!她不仅在渗透宫门,更在蚕食哥哥的心!他猛地转身离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必须提醒哥哥!可想到哥哥近日常常对着那盏沈明玉送来的点心出神,或者对着虚空皱眉沉思的样子,宫远徵又感到一阵无力。哥哥的心防,似乎真的……松动了?
夜色渐深,沈明玉送宫尚角出院门。
“宫二宫主慢走。” 她站在廊下,月光如水,映着她苍白却难掩丽色的脸庞。夜风微凉,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却还是“不经意”地瑟缩了一下。
宫尚角脚步一顿,回头看她。那单薄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脆弱,肩胛处似乎还隐隐透出纱布的轮廓。
他喉间一哽,那句“外面凉,进去吧”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却只化作一个冷硬的“嗯”字。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时,沈明玉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依赖的柔软:“宫尚角……”
不是“宫二宫主”,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宫尚角身形猛地僵住。这声呼唤,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间在他心湖里激起千层涟漪。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紧紧锁住她。
沈明玉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带着点小狐狸般的狡黠和不容错辨的亲昵:“路上小心。我……等你明日再来商议北境商路之事。”
一句“等你”,似是无心,又似有意。像一根羽毛,带着暖香,精准地搔刮在宫尚角心防最薄弱的那道裂痕上。
宫尚角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月光下,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沈明玉的心跳都漏了一拍。然后,他转身,大步融入夜色,背影依旧挺拔,步伐却似乎不再像来时那般沉重冰冷。
沈明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指尖轻轻抚过披风上柔软的绒毛,唇边的笑意加深,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暖香蚀骨,寒冰难守。宫二先生的心防,在她精心编织的无形之网中,已摇摇欲坠。这场攻略,正朝着她期待的方向,高歌猛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