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79

刚蒙蒙亮，墨兰便已梳妆完毕。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簇新的藕荷色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既不张扬，又显端庄。

"记住，今日只是开始。"林噙霜指尖掠过女儿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皱褶，玉镯碰着银线绣的缠枝纹，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窗外传来丫鬟们洒扫的动静，她将声音压得更低："老太太让三个姑娘共掌家，就是要看你们各自的本事。"

墨兰眸光微闪，她忽然按住母亲的手："娘，若是...若是查出什么不该查的？"

林噙霜轻笑，"水至清则无鱼。"

待墨兰离去，雪娘捧着热茶进来，见林噙霜正盯着案几上那盆文竹出神。细长的竹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让人看不清神色。

"五姑娘在厨房发了好大的火。"雪娘将茶盏轻轻放下，"说鲥鱼的价钱不对，当场就发了好大的火，罚了一些人。"

林噙霜指尖抚过茶盏上栩栩如生的莲纹，忽然道："大娘子这些年，没少从采买上捞油水吧？"

雪娘会意："光是去年冬至，厨房采买的差价就够打三对金镯子。"

此时厨房里，如兰正捏着单子气得发抖。管事张娘子额角渗出冷汗，她没想到这个素来莽撞的五姑娘，今日竟一眼看出鲥鱼市价的蹊跷。

"姑娘明鉴，这...这价钱是..."她话未说完，如兰已经抓起账册冲了出去。廊下几个粗使婆子慌忙避让，有个小丫头险些被打翻的茶水烫着。

葳蕤轩内，王若弗见女儿风风火火闯进来，她眉头一皱："规矩都学到哪去了？"

"母亲！您看这个！"如兰将账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响，"厨房采买足足虚报了五成价钱！"

王若弗脸色骤变，她认得这是自己做过手脚的账本，但没想到女儿会当真去查市价。

正要开口，刘妈妈突然在门外咳嗽一声："大娘子，老太太屋里的房妈妈来了。"

王若弗迅速合上账册，强笑道："如儿，这单子没问题。前几日汴河涨水，鱼价本就浮动。"她不动声色地将账册塞进袖中，"你去库房看看明兰那边需不需要帮忙。"

如兰还要争辩，却被母亲罕见严厉的眼神止住。待她悻悻离去，王若弗立刻沉下脸："去查查，是谁在五姑娘跟前多嘴！"

此刻库房里，明兰正对着阳光查看一匹云锦。料子上的缠枝莲纹在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她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姑娘？"小桃凑过来。

明兰指尖抚过布料边缘："这匹云锦该是去年入库的，怎么..."她凑近嗅了嗅，"有股樟木箱子的味道？"

管库的李嬷嬷笑容僵在脸上。她没想到这个素来安静的六姑娘，竟能分辨出库房为防虫蛀特制的樟脑与普通樟木的区别。

"姑娘好眼力。"李嬷嬷干笑两声，"这是...这是..."

"是从别处挪来的吧？"明兰温温柔柔地截住话头，眼睛却盯着料子边缘的折痕，"烦请嬷嬷把近三年所有贵重料子的出入库记录找出来。"

她转身时，余光瞥见李嬷嬷急急向个小丫鬟使眼色。那丫鬟提着裙子往葳蕤轩方向跑去，裙角沾着的库房灰尘在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账房里，墨兰正用银簪子挑着灯芯。灯火"噼啪"一跳，照亮她刚翻到的一页账目。某行墨迹明显比周围的新，像是后来添上去的。她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迅速合上账本。

"四姑娘。"刘妈妈端着茶点进来，"大娘子让我来看看..."

"妈妈来得正好。"墨兰嫣然一笑，将账本推过去，"您看这笔给老太太买人参的支出，怎么记在公中账上？我记得祖母的人参向来是单独采买的。"

刘妈妈眼皮一跳。她认得这是大娘子为贴补娘家做的假账，没想到会被四姑娘当场揪出。

暮色笼罩寿安堂时，老太太正在修剪一株兰草。三个孙女站在下首，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祖母。"墨兰柔声开口，"孙女发现账上有些小纰漏，已经请刘妈妈帮着更正了。"

如兰立刻抢白："厨房的账也有问题！那些刁奴..."

"五姐姐。"明兰轻轻拉住她袖子，"库房刚清点出几匹好料子，正好给你做新衣裳。"

老太太剪下一片枯叶，忽然问："明丫头，听说你改了库房的规矩？"

明兰福了福身："孙女想着，贵重物件进出都该留个凭证。今日就发现..."她顿了顿，"有匹云锦似乎放错了地方。"

烛光下，老太太的目光在三个孙女脸上缓缓扫过。如兰的不忿，墨兰的恭顺，明兰的平静，都映在她浑浊却清明的眼睛里。

"好。"她最终只说了这一个字，却让立在角落的房妈妈悄悄退了出去。

林栖阁内，林噙霜听完雪娘的汇报，忽然轻笑出声。她取下鬓边的海棠花，一瓣瓣扯下来扔进香炉里。

"大娘子现在该急得跳脚了。"花瓣在香灰里蜷曲变黑，"墨儿做得漂亮，既揪出假账，又没当场撕破脸。"

雪娘低声道："可要趁机..."

"不用。"林噙霜望着窗外渐圆的月亮，“这些事情，不是她们这些做姑娘的该做的，等海家姑娘嫁进来，该是她操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