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姚鉴栩六岁那年夏天,在小区花园的滑梯旁第一次见到凌云霄。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手里捏着本厚厚的外文原著,坐在长椅上,侧脸被阳光晒得有些透亮。

“大哥哥,你能帮我够一下气球吗?”她仰着小脸,指了指卡在滑梯顶端的粉色气球。那是妈妈早上刚给她买的,攥在手里没留神,被风吹跑了。

凌云霄抬眼时,她看清了他的样子。十四岁的少年,眉眼已经有了冷冽的轮廓,眼神淡淡的,像含着层冰。但他还是放下书,起身帮她把气球够了下来。“拿好。”他把气球绳塞到她手里,声音没什么温度。

“谢谢大哥哥!”姚鉴栩甜甜地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从那天起,她成了他的“小跟屁虫”。他被司机接回家时,她背着小书包从旁边的老旧单元楼跑出来,冲他挥手;他在自家院子里练小提琴,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墙外听,直到妈妈喊她回家吃饭。凌云霄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和保姆,他性子冷,不爱说话,却从不赶她走。

姚鉴栩十二岁生日那天,放学路上被隔壁班的男生堵着要联系方式。那男生比她高一个头,嬉皮笑脸地拦着不让走。她正急得要哭,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凌云霄从车上下来,二十岁的他刚从大学毕业,准备接手家里支持的创业项目,一身西装衬得他气场迫人。

“让开。”他走到姚鉴栩身边,自然地把她往身后护了护。目光落在那男生脸上,没什么情绪,却让对方瞬间怂了,嘟囔着“算我多事”,灰溜溜地跑了。

“你怎么来了?”姚鉴栩揉着发红的眼眶,抬头看他。

“路过。”他扯了扯领带,视线扫过她攥得发白的手指,“以后再有人烦你,打电话给我。”他从口袋里摸出个新手机,塞到她手里,“号码存好了,第一个。”

那是姚鉴栩第一次拥有手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大哥哥,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把她的事放在心上。

她十七岁那年,在奶茶店打工,遇到个常客。那男生是附近大学的,每次来都点和她一样的珍珠奶茶,笑着和她聊学校的趣事,眼神里的喜欢藏不住。有天晚上下班,男生撑着伞送她到楼下,说:“我挺喜欢你的,能加个微信吗?”

姚鉴栩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黑色宾利的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凌云霄坐在驾驶座上,降下车窗,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他刚结束凌氏集团的庆功宴,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气场比几年前更盛。

“上车。”他没看那男生,只对着姚鉴栩说。

姚鉴栩愣了愣,那男生已经识趣地说:“那我先走了,改天见。”

她坐进副驾,才发现凌云霄脸色很难看。“哥,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们一直以“兄妹”相称,虽然没有血缘,也没有长辈知道这层联系。

“他是谁?”凌云霄发动车子,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就是……一个顾客。”

“顾客会送你回家?”他侧过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姚鉴栩,你才十七岁。”

“我知道啊……”她被他看得心虚,小声辩解,“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需要笑得那么甜?”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他倾身靠近,车内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他身上的雪松味混着淡淡的酒气,笼罩住她。“记住,离不相干的人远点。”

姚鉴栩的心跳得飞快,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点点头。她不知道,凌云霄盯着她泛红的耳垂,喉结滚动了很久,才克制住伸手碰一碰的冲动。他是凌家的继承人,从小活在规矩和算计里,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感觉到一点鲜活的温度。这份隐秘的陪伴,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哪怕是以“哥哥”的名义。

后来姚鉴栩考上外地的大专,临走前,凌云霄去送她。在火车站的人群里,他帮她拎着行李箱,语气平淡地说:“有事随时找我,别自己扛着。”

她笑着点头:“知道啦,哥。”

他看着她转身跑进候车厅的背影,站了很久。手机里,助理发来消息,问凌氏和某集团的合作细节,他没回,只是点开相册,里面存着一张偷拍的照片——十二岁的姚鉴栩坐在院墙外,仰着头听他拉琴,阳光落在她脸上,笑得像颗小太阳。

他指尖划过屏幕,眼神暗了暗。等她回来,有些界限,该挑明了。凌氏集团的顶层办公室总是安静得只剩键盘敲击声。姚鉴栩放轻脚步推开门时,凌云霄正对着电脑屏幕蹙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是他陷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她没出声,从背包里掏出带来的草莓蛋糕,放在茶几上,然后搬了张单人沙发凑到他办公桌旁,脱了鞋蜷在里面,像只揣着手的小兔子,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看。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漏进来,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肘部,露出手臂上隐约的青筋。姚鉴栩数着他敲击桌面的次数,看他偶尔抬手捏捏眉心,看他对着文件时眼神骤然变冷,又在看到她留在桌角的温水时,指尖会不自觉地放缓动作。

“盯着我做什么?”凌云霄突然开口,视线没离开屏幕,语气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柔和。

“看你工作啊。”她晃了晃脚丫,声音软软的,“你认真的时候,比我们专业课老师还严肃。”

他终于转过头,目光扫过她怀里抱着的毛绒兔子——是他去年在她生日时随手买的,没想到她还带在身边。“课不上了?”

“今天下午没课。”她从沙发上溜下来,踮脚把蛋糕盒子递过去,“刚路过甜品店买的,草莓的,你尝尝?”

凌云霄皱眉:“甜腻。”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接过叉子,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奶油沾在唇角,他没察觉,姚鉴栩伸手想去擦,指尖快碰到时又猛地缩回来,假装整理自己的刘海。

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喉间低笑一声,自己用指腹擦了擦唇角,把叉子塞回她手里:“剩下的你吃。”

她哦了一声,小口小口地啃着蛋糕,眼睛又黏回他身上。他重新看向电脑,却没再像刚才那样专注,余光总能瞥见沙发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看她吃蛋糕时脸颊鼓鼓的,看她打哈欠时偷偷用兔子耳朵挡脸,心里那片常年冰封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融开了一角。

直到助理敲门进来送文件,看到缩在沙发上的姚鉴栩时愣了愣:“凌总,这位是……”

“朋友家的妹妹,过来待一会儿。”凌云霄语气平淡,却在助理目光多停留了两秒后,冷冷抬眼,“文件放下,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姚鉴栩吐了吐舌头:“你好凶啊。”

凌云霄没理她,却在她又趴回沙发上时,起身调暗了头顶的灯光。光线柔和下来,他重新坐回办公桌后,眼角的余光里,小兔子已经抱着玩偶蜷成一团,呼吸渐渐均匀。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没落下。办公室里只剩下她浅浅的呼吸声,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他想,这样的时刻,或许比签下任何一笔合同都更让人踏实。姚鉴栩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擦黑。办公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她怀里的兔子玩偶被盖了件带着淡淡雪松味的西装外套,而凌云霄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文件,姿态比白天放松了些,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

“醒了?”他头也没抬,指尖夹着的钢笔在纸页上划过,“饿不饿?”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外套从身上滑下去,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小熊图案T恤。“有点。”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现在几点了?”

“七点。”他合上文件,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带你去吃饭。”

姚鉴栩连忙爬起来穿鞋,却被地毯绊了下,踉跄着往他那边扑去。凌云霄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掌心触到一片温热的柔软,两人都顿了顿。

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站稳,手指绞着衣角:“谢谢……”

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袖口:“走了。”

电梯里一路无话,镜面倒映出两人的身影,他身姿挺拔,她垂着头,发梢扫过脸颊。到一楼时,前台小姑娘偷偷往这边瞟,姚鉴栩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他的袖子:“我书包还在你办公室。”

“让司机明天送过去。”他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

车子停在一家私房菜馆门口,老板显然认识凌云霄,直接引着进了包厢。菜单递过来时,他没看,直接递给姚鉴栩:“想吃什么点什么。”

她翻了两页,指着草莓布丁问:“这个有吗?”

老板笑着点头,她立刻眼睛发亮:“那我要这个,还要一个番茄牛腩,一个清炒时蔬……”

凌云霄补充了句:“再加份菌菇汤,少盐。”

等菜的时候,姚鉴栩把玩着杯子:“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偶尔。”他看着她,“下周有个画展,你上次说想看的那个画家。”

她猛地抬头:“真的?你有票?”

“嗯。”他端起茶杯抿了口,“周六下午有空?”

“有有有!”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我早就想去了,就是抢不到票。”

他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下。菜上来时,他把牛腩里炖得最烂的那块夹到她碗里,又用公勺舀了两勺汤:“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姚鉴栩鼓着腮帮子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周我生日。”

“知道。”他淡淡道,“想要什么?”

她歪头想了想:“你陪我去游乐园好不好?就玩那个旋转木马,我还没坐过晚上亮灯的。”

凌云霄皱眉,那地方吵吵闹闹,他这辈子没踏足过。但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好。”

她惊喜地瞪大眼睛,像得到糖果的孩子。他看着她,心里那片融化的地方,好像又宽了些。

吃完饭送她回学校时,车停在宿舍楼下。姚鉴栩解开安全带,忽然凑近,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像羽毛落下,又像星火燎原。

“晚安!”她推开车门跑远了,马尾辫在空中划出轻快的弧线,没敢回头看他瞬间僵硬的表情。

凌云霄坐在车里,指尖抚上被她碰到的地方,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她唇上的草莓味。他望着女生宿舍楼上亮起的那盏灯,良久,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原来冰封的地方融化时,不是轰然巨响,而是这样,一点一点,被暖意浸透,连带着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周六的游乐园挤满了人,旋转木马的灯光在暮色里亮得像童话。姚鉴栩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抱着那只毛绒兔子坐在木马上,裙摆随着旋转轻轻扬起。

凌云霄站在围栏外,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和周围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但当姚鉴栩朝他挥着手笑时,他紧绷的下颌线会悄悄柔和下来,掏出手机笨拙地给她拍照,拍出来的照片里,木马的光晕都落在她发梢上。

“你也来嘛!”她从木马上跳下来,拉着他的手腕往里面拽。他皱着眉想抽回手,却在触到她掌心的温度时,任由她把自己拖到一匹白色的木马上。

音乐响起的瞬间,姚鉴栩忽然侧过身,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

旋转的木马带着他们升高又落下,他转过头,正撞见她眼里闪烁的光,像把星星都装了进去。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音乐快结束时,才低声说:“知道了。”

姚鉴栩的笑容僵了僵,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他突然伸手揽住了腰。“但我比你大八岁,”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要考虑清楚。”

她用力点头,鼻尖有点酸:“早就想清楚啦。”

那天晚上,凌云霄送她回宿舍时,在楼下站了很久。她踮脚抱了抱他,闻到他身上雪松混着晚风的味道,轻声说:“下周画展,别忘了。”

“忘不了。”他拍了拍她的背,指尖在她发顶顿了顿,终究还是轻轻落下。

画展那天,姚鉴栩特意穿了条素雅的长裙。凌云霄站在她身边,听她叽叽喳喳讲着画里的光影,偶尔插一两句精准的点评——他竟提前查了画家的资料。

走到一幅画着星空的油画前,姚鉴栩忽然停下脚步:“你看,像不像旋转木马的灯?”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画布上的星光确实和那晚的灯光重叠。他没说话,只是悄悄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蜷了一下,然后反手握紧,掌心相贴的温度,比展厅里的空调更让人安心。

从画展出来时,下起了小雨。凌云霄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替她挡着雨往停车的地方走。路过一家甜品店,姚鉴栩盯着橱窗里的草莓蛋糕挪不动脚。

“想吃?”他问。

她点头,又摇头:“刚吃过午饭。”

他却径直走进去,买了一整个蛋糕出来。“放冰箱,晚上吃。”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晚上,姚鉴栩的宿舍熄灯后,手机震了一下。是凌云霄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是他办公室的夜景,窗外的霓虹映在玻璃上,而他的办公桌上,放着那只她常抱的毛绒兔子,旁边还摆着半块没吃完的草莓蛋糕。

她抱着手机笑出了声,手指飞快地敲:“兔子怎么在你那儿?”

那边很快回复:“它看我加班,想陪我。”

姚鉴栩趴在床上,看着屏幕忍不住打滚。原来冰山融化后,是会变成这样温柔的形状的。她打字:“那让它替我多看看你。”

屏幕那头,凌云霄看着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很久,才缓缓打出两个字:“好。”

办公室里很静,只有键盘偶尔的敲击声。他抬眼看向桌边的兔子,忽然觉得,这常年只有冷光的地方,好像真的多了点什么。不是暖意,也不是光亮,是比那些更柔软的东西,像藤蔓悄悄缠上心头,让他开始期待每个有她的明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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