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程式与琴谱1
第二天邓佳鑫陷在羽绒被的柔软沼泽里,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浮沉。昨夜那首新曲子,那个挣扎着、最终在琴弦上找到出口的旋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指尖残留着熟悉的紧绷感,像被无形的弦长久地勒紧过,那是激情燃烧后的余烬。
他翻了个身,枕边早已空荡,只余下细微的凹陷和一丝属于左航的、极淡的消毒水与洁净纸张混合的气息。这气息像是实验室的签名。邓佳鑫撑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十点三十七分。
饥饿感迟钝地爬上胃壁。邓佳鑫慢吞吞地把自己从床上剥离出来,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厨房。公寓里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厨房的流理台上,一碗用保鲜膜仔细封好的小米粥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旁边,一张淡黄色的便利贴被一只印着可爱卡通粒子的陶瓷杯稳稳压住一角。
字迹是左航特有的那种
JY:
微波炉,中火,2分钟。
务必吃完。
实验室。
——A航
“A航”。这个称呼让邓佳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左航那些刻板的同事和学生们,只会敬畏地称呼他“左教授”或“左博士”。唯独在邓佳鑫这里,他是“A航”。这个代号,像是左航唯一被允许存在的、带着温度的不规则变量。
他依言热了粥。温热的米粒滑入胃里,驱散了夜晚遗留的寒意和疲惫。收拾碗筷时,目光不经意掠过客厅角落的谱架。昨夜被情感风暴席卷后随手扔下的琴谱凌乱地摊开着。邓佳鑫走过去,手指抚过纸张上那些狂放潦草的音符轨迹,那是他灵魂深处风暴最直接的记录。翻动间,一页空白五线谱突兀地撞入眼帘。
不是纯粹的空白。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不是音符,也不是歌词。
是同一句话,用不同的笔触、不同的力度,一遍又一遍,铺满了整张纸页。有的写得端正清晰,仿佛在郑重其事地宣告;有的则龙飞凤舞,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激情;还有的只是轻轻浅浅地描摹,像一声藏在心底、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给A航的方程式”
邓佳鑫的指尖停在那些墨迹上。昨晚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灵感耗尽后的虚脱,指尖的钝痛,窗外沉沉的夜色,还有心底那份固执地、想要打破实验室那堵无形高墙的渴望。那些无处投递的、属于音乐家特有的、黏稠又滚烫的情绪,最终化成了这满纸重复的、近乎呓语的倾诉。一个音乐家,用文字的形式,笨拙地向他那个公式世界的爱人,递出了一封无法解读的“情书”。他几乎是狼狈地合上了谱本,脸上有些发烫,像是做了什么蠢事被人当场撞破。赶紧把谱本塞进了琴盒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片刻的冲动彻底掩埋。
………………………………………………
左航的世界,此刻正被巨大的真空腔体和高速粒子束流所占据。冰冷的金属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上是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实时数据流。他穿着洁白的实验服,鼻梁上架着护目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示波器屏幕上一道极其微弱、几乎被本底噪声淹没的信号凸起上。周围几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助手屏息凝神,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度紧张、等待临界点来临的静默。
“目标信号出现!强度Delta-3,符合预测区间!”一个年轻助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打破了沉寂。
左航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这在他那素来缺乏表情的脸上,几乎算得上是“狂喜”的征兆了。“记录所有参数,重复校准探测器灵敏度。”他的声音平稳如常,没有丝毫波澜,“误差分析报告下班前放到我桌上。” 一丝不苟,精准高效。这就是左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