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程式与琴谱2

回到他那间堆满书籍、图纸和各类模型的小办公室，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疲惫才如潮水般悄然漫上。他摘下护目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手机屏幕——没有新消息。邓佳鑫此刻大概还在补眠吧？昨夜那首曲子进行到很晚，那饱含挣扎与释放的旋律似乎还在耳畔隐隐回响。

他拧开保温杯，灌了一口微凉的浓茶。视线无意识地落在桌角那个小小的木质相框上。照片里，他和邓佳鑫站在海边，夕阳熔金。邓佳鑫抱着心爱的小提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而他，左航，虽然嘴角上扬的弧度依旧有些生硬，但眼神里那份专注凝视的柔和，是公式和仪器无法赋予的。那是只属于邓佳鑫的光芒。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边缘已经磨得发毛的笔记本。这不是实验记录本。里面没有复杂的公式推导，没有严谨的数据分析。有的，只是一页又一页写满了“邓佳鑫”三个字的纸页。从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后那个失眠的夜晚开始，这三个字就像某种不受控制的程序，在他最疲惫、最放松，或者思绪偶然飘离工作的时候，悄然流淌在笔尖下。有时是规整的楷体，有时是潦草的连笔。笨拙，沉默，却无比真实。这是他左航的方程式，一个科学家在理性逻辑之外，唯一能书写出的、关于爱的原始代码。

笔记本旁边，安静地躺着一本《傅里叶变换原理及应用》。书页间夹着几张便签。他随手翻开，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学符号。突然，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像一道灵感划破混沌的思维夜空。邓佳鑫谱架上那些潦草的音符轨迹……那些看似无序的线条起伏……它们本身不就是一种信号吗？一种承载着演奏者当下全部情感、意图、甚至肌肉记忆的复杂时域信号！

那么，音乐家的“情书”呢？那铺满整页的“给A航的方程式”……那些重复的文字笔触，其下笔的力度、转折的角度、连笔的弧度……是否也构成了某种独特的、带有个人印记的“信号”？能否用处理物理信号的方式，去解读这份“非物理”的情感表达？一个纯粹属于科学家的、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浪漫色彩，瞬间攫住了左航的全部心神。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电脑，调出一个用于处理实验波形的高级信号分析软件界面。这个念头本身，就是点燃他所有热情的火种。

他需要样本。一个足够清晰、能体现笔触细节的样本。左航的目光在手机上短暂停留，随即打开通讯软件，手指悬停在邓佳鑫的名字上方。输入框里，光标静静闪烁。

JY：

昨夜新谱，方便发一页清晰扫描件？用作……灵感存档

——A航

他盯着“灵感存档”这几个字，觉得自己的措辞笨拙得可笑。发送。等待回复的短暂时间里，左航罕见地感到一丝类似“实验数据即将揭晓”前的忐忑。他起身踱到窗边，外面是研究所整齐划一的灰色建筑群。理性告诉他这个想法荒谬，但内心深处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正推着他向前。他想起邓佳鑫拉琴时微蹙的眉头和指尖的力度，那些都是无法被公式量化的信号，却如此真实地击中过他。

手机屏幕终于亮起，一个文件传输的提示跳了出来。是邓佳鑫发来的。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个PDF文件图标，文件名是随手敲的“昨夜草稿”。

左航几乎是立刻坐回电脑前，点开文件。高分辨率的扫描件在屏幕上展开，正是他想要的那一页——那铺满了“给A航的方程式”的空白谱纸。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那些重复的笔迹，如同无数个微小的、形态各异的波峰与波谷，安静地排列在时间轴上。

他深吸一口气，暂时抛开了粒子物理的宏大宇宙，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眼前这片由文字笔触构成的微观世界里。他熟练地操作着软件，将扫描件导入，选择特定的文字区域进行高精度采样。软件将每一个字的笔画轨迹数字化，将其分解为X轴（时间或书写顺序）和Y轴（笔尖压力）上的坐标点。